第4章 第四回第一章(2/2)
出了家门,村子里已然乱成一锅粥。他们挨家挨户搜查,把所谓的违规物件扔到街上,堆成一座小山。有人在一旁点火,火苗瞬间蹿起,吞噬着那些旧书、字画、祖宗牌位…… 村民们站在一旁,敢怒不敢言,眼神里满是恐惧与迷茫。火焰中,虞明恍惚看见自家祖宗牌位上的画像眼睛转动,朝着他轻轻摇头。
虞明悄悄从床上爬下来,躲在门后,看着这一切。突然,他瞧见村头那棵老槐树下,一群人正围着一个老人拳打脚踢。仔细一看,竟是村里的老先生长鹏爷爷。老人蜷缩在地上,双手抱头,嘴里不停地哀求着:“我错了,我有罪,我不该教那些封建腐朽的东西……” 可拳脚并未停下,反而愈发猛烈。此时,老槐树的树洞渗出蓝色液体,在地上蜿蜒成神秘的符文。
这时,虞卫东出现了,他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踱步而来,嘴里叼着烟,眼神中透露出傲慢与狡黠,在一旁冷眼旁观,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冷笑。看到凤娇等人押着虞正清走来,他微微点头:
“好好审问,一定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坏分子。” 虞卫东说话时,口袋里露出半截泛黄的信纸。
虞明心中涌起一股愤怒与悲凉,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轻响。他一个孩子想不明白,只觉得那场运动像一场狂风暴雨,无情地席卷着松湖村,村子里原本熟悉的一切,都被这股莫名的狂风搅得支离破碎。而每个人都如风雨中的蝼蚁,战战兢兢,身不由己。
平日里和善的凤娇姐,如今突然变成了一头“母狮子”,成了批斗父亲最凶狠的人;老先生长鹏老爷爷,教了一辈子书,肚子里都是学问,怎么就成了坏人?还有父亲,本本分分,就因为写得一手好字,画得几笔好画,也被戴上 “四类分子” 的帽子。这世道,就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每个人都被卷入其中,如履薄冰。
年近七十的虞正科推开大队收发室木门时,门轴发出的呻吟竟与他家墙上那口老铜钟的报时声完美重合。十二岁那年,算命先生的断语像把生锈的剪刀,剪断了他对未来的所有想象。他自此像片被风吹着打转的枯叶,在街巷里游荡,把日子泡在茶碗底的残渣里。谁能想到,本该夭折在十八岁门槛前的他,竟熬成了满脸褶皱的老树皮,在岁月里长出奇形怪状的 “见识”。如今他往收发室破藤椅上一瘫,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陈年老烟的味道,仿佛天上的星星会掉进他的烟斗,被烧成灰落在报纸上。久而久之,“天上的事他知道一半,地上的事全知道”,人送外号 “军师”。
这年的夏天,空气中漂浮着硫磺与铁锈混合的腥气。“军师” 虞正科叼着自制的烟卷,浑浊的眼珠突然泛起奇异的光,他沙哑的嗓音在收发室里盘旋,如同被困住的蝙蝠:
公元一九六六年,京城的大礼堂,灯光亮得能把人的影子钉在墙上。《海瑞罢官》的锣鼓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跳起了招魂舞,编剧坐在前排,脸上的得意比戏台上的油彩还浓。他哪里晓得,台下坐着的可不只是观众,还有无数双眼睛,正把他的每句话都嚼碎了,酿成苦酒。”
他的声音突然压低,像在讲述一个被诅咒的秘密:“1965 年 11 月 10 日,上海《文汇报》的油墨未干,字里行间专挑最要害的地方捅。一句话,让‘罢官’二字变成了高悬的铡刀,把全国都罩在阴影里。你看,这世上的事多荒唐,一篇文章能掀起比山洪还凶的浪,一句话能让大地裂开血口子。” 这就像是一只蝴蝶在京城扇动了一下翅膀,却意想不到地扇起了一阵足以席卷全国的 “台风”。对《海瑞罢官》的批判一下子带上了极为严重的色彩,就像给原本燃烧的火苗浇上了一桶汽油,批判的火势迅速蔓延,越烧越旺。
此时,收发室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开,泛黄的报纸漫天飞舞,那些铅字在空中扭曲变形,有的变成锁链,有的化作火焰,映得众人的脸如同浸泡在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