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京华烟云再举茶(2/2)

他重重拍案,震得茶盏叮当,“陛下闻奏震怒,已责令刑部、皇城司暗探会同各市舶司严查,然至今毫无头绪,所有线索仿佛泥牛入海,查无可查。”

海上神秘失踪?精品御茶?赵令渊心中电转,这与之前鬼茶案中贡茶被偷运出海外的线索隐隐吻合。是蔡京余党未清,卷土重来?还是另有新的、更隐秘的势力,在利用错综复杂的海上通道兴风作浪?窗外暮色渐染,茶烟袅袅如蛛网。

“此外,”张怀民身体前倾至桌沿,声音几不可闻,似蚊蚋低鸣,“宫中近日亦有诡谲异动。官家近日颇宠信一位新入宫的林美人,此女来历不甚明朗,却自称精于茶道,所奉之茶据说色泽奇异——非青非碧,竟泛紫金,香氛独特,能令人饮后心神愉悦,飘然欲仙,深得圣心。然太后偶饮一次后,却对身边近侍言其茶‘香则香矣,然非正味,似有妖异,久食恐伤根本’。陛下听闻后颇为不悦,母子间为此颇生嫌隙。”

他摇头苦笑,“太后心中不安,暗中命老夫查探此女来历及其茶源,几经周折,竟发现此女入宫前,曾与一常跑南洋航线的海外蕃商过往甚密——那人唤作蒲亚里,专贩犀角象牙。而那蕃商及其主力的船队,恰好就在近期的失踪名单之上!”

宫廷秘闻、诡异海贸、船只失踪、惑人心神的奇茶……几条看似不相干的线,在此刻隐隐交织在一起,最终都指向了那烟波浩渺、神秘莫测的东南海疆。雅室内烛火摇曳,将二人身影拉长如鬼魅。

“大人之意是?”赵令渊心中已隐约猜到几分,面色沉静如水,壶中水声却渐沸如雷。

“陛下已有密旨,重启茶事案彻查,着老夫总领其事,便宜行事。”张怀民目光灼灼如炬,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绫密旨,金线龙纹刺目,“然此事牵涉宫廷、海贸、可能还有江湖邪术,甚为棘手,非极度熟悉茶道、心思缜密且忠直可靠之人不能胜任。子深可愿再披官袍,权领东南诸路茶监司巡查使之职,代天巡狩,查办连环茶案,肃清海贸积弊?”他将玄铁令牌推至案心,铁色沉冷如深渊。

东南诸路?那正是澜澈所在的东海方向,也是星槎星图所示第一个潜在空间节点的方位!赵令渊心中一动,这朝廷钦差的身份,岂非正是暗中查访灵蕴、筹备星槎下一次行动的绝佳掩护和机会?他指尖轻抚令牌,纹路粗粝如鲨皮。

他沉吟片刻,并未立刻应下,只道:“此事体大,牵连甚广,容晚辈斟酌一二,也需安排茶楼诸事……”话音未落,忽听楼下传来喧哗声!

“小贼休走!”一声清叱刺破宁静——竟是兰澈的声音!随即是器物碎裂、桌椅翻倒的噼啪乱响!

赵令渊霍然起身,张怀民亦按剑欲起。只听楼梯咚咚急响,夹杂着粗野咒骂:“他娘的!爷们儿不过借本书瞧瞧,这娘们儿动什么手!”

原来苏砚青方才归楼,在相国寺后街旧书市淘得古籍,却被两个泼皮盯上。那二人见书页泛黄,以为内夹银票,竟尾随至茶楼后巷强抢。

苏砚青抱书急退,撞翻酱缸,腌菜泼溅如雨。泼皮甲抽刀便砍,寒光直劈面门!

苏砚青骇然闭目,忽见青影一闪——兰澈自二楼翻下,足尖点檐,如鹞子翻身。

刀至半空,她已擒住贼腕,反手一拧!喀嚓骨响,贼人惨嚎弃刀。

泼皮乙见状,抡起条凳横扫,木腿带风。兰澈不退反进,矮身避过,肘击其肋!贼乙闷哼弯腰,她旋身飞踢,鞋尖正中下巴。贼乙倒飞撞墙,瓦片簌落。

前后不过三息,二贼已瘫如烂泥。兰澈收势拂袖,冷眼睥睨:“再敢踏入此巷,断的就不是手腕了!”

风波暂息,苏砚青惊魂未定,却一脸兴奋地捧着那本纸页泛黄、边角破损的古籍冲入雅室:“东家!张大人!你们快看我今日在相国寺后街旧书市淘到了什么宝贝?”他顾不得全礼,额角还沾着酱渍。

那是一本前朝留下的孤本《岭外茶代答》,书中不仅详尽记载了岭南、闽浙的奇特种茶法与茶俗——如潮州“擂茶”以芝麻、茶叶共捣为浆,瑶寨“打油茶”佐以炒米花生——更有一章专述“海外诸蕃茶事”。

苏砚青急切地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一幅笔法古朴的插图:图中绘有一种奇特的茶叶,叶片竟呈诡异的墨蓝色,叶脉却为银白,旁注小字:“南海极深之处有孤岛,产异茶,色如墨蓝,饮之可通灵见鬼,恍恍惚惚,然久服则元气耗散,形销骨立,蕃人谓之‘鬼眼茶’或‘迷魂茶’。其岛附近海域,常有大舟商船莫名失踪,罗盘失灵,海商畏之,称为‘迷魂海’或‘船舶坟场’。”笔锋如刀,透纸欲出。

墨蓝茶叶?鬼眼茶?迷魂海?这与张怀民所述的海上失踪案、宫中奇茶、以及可能存在的蛊惑人心之物,难道真有如此巧合的关联?

赵令渊与张怀民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深深的震惊与凝重。窗外暮色已浓,汴京城华灯初上,炊烟袅袅,樊楼歌吹隐隐传来,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然而,在这片繁华锦绣之下,来自深宫的疑云与远海扑朔迷离的迷雾,已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悄然漫卷而至。

“迷魂海……船舶坟场……”赵令渊指尖点在那泛黄地图上模糊不清的岛屿标记处,目光锐利如刀。那里,似乎与澜澈曾提到的鲛人禁地“归墟之眼”的方位,隐隐重叠!他不再犹豫,伸手稳稳接过了那枚冰凉沉重、象征着权力与责任的巡查使铜印和玄铁令牌。印钮螭虎盘踞,冷意直透掌心。

“茶楼之事,老夫可请旨,暂由户部选派可靠之人协理,一应收益仍归你所有,绝不使之受损。”张怀民见他应下,松了口气,“至于安全,兰澈姑娘可仍为贴身护卫,苏砚青博闻强记,亦可随行参赞。一应人手凭你调遣,东南军州、市舶司皆需配合。此乃陛下密旨,遇紧急情况,可先斩后奏。”他展旨示龙纹,朱印如血。

“何日可以启程?”张怀民问道,窗外更鼓沉沉,已报戌时。

“三日后。”赵令渊将令牌收入怀中,目光再次转向东南方向,仿佛已穿越千山万水,落在了那波涛诡谲、迷雾深锁的浩瀚海面之上,“待我略作安排,交代清楚茶楼事宜,便即刻南下明州。”

他走至窗前,推开棂格,夜风涌入,带着汴河的水汽与远处瓦舍的喧嚣。

楼下茶客们犹在品茗谈笑,全然不知风暴将临。

新的风暴,已在海上酝酿。而他们,即将扬帆,驶入那片未知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