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幽兰破晓绽狱中(2/2)
紫宸殿上,气氛凝重。蔡攸面色铁青,目光阴鸷地盯着被押上殿的赵令渊。内侍呈上那壶“长生茶”残液。赵令渊取过银针试毒,针尖并未变黑。但他并未放下银针,反而将其深深探入壶底沉淀之处,轻轻搅动,再提起时,针尖上已沾起些许细微的、闪烁着微弱光泽的银白色粉末。
“陛下,此非寻常毒药。”赵令渊朗声道,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可闻,“乃是研磨极细的云母粉。《神农本草经》有云,云母性甘平,久服轻身延年。然此物遇滚热茶汤,性质转为燥烈,最易损伤心脉,令人心悸气短!”
徽宗闻言,惊怒交加,目光如刀般射向蔡攸:“蔡卿,此作何解?”
蔡攸从容出列,跪奏,语气竟依旧镇定:“陛下明鉴,云母粉乃臣为增茶汤辉光,使更具仙家气象所致。臣一片忠心,天地可表,实不知……”
话未说完,赵令渊突然抓起那只御用茶盏,猛地摔碎于地!
他拾起一片最大的碎片,将盏底胎质暴露于众人眼前:“陛下请看!问题不止在茶,更在于盏!此盏胚土之中,掺入了朱砂!朱砂遇云母粉,经热茶一激,便生火毒,相辅相成,戕害龙体!”
满殿顿时哗然!群臣面面相觑,骇然失色。
就在此时,赵令渊忽地转身,猛地指向殿外:“陛下!真凶在此!”
但见殿门处,兰澈一身利落劲装,押着那面如死灰的童府账房先生昂然而入。
后方,苏砚青领着数名泉州市舶司的官兵,奋力抬进十余口沉甸甸的大箱。
箱子打开,金光灿然,竟是一块块码放整齐的“金砖”!
然而苏砚青取过一柄小锤,用力敲击其中一块,只听“铿”的一声,表面金皮剥落,露出里面黑沉沉的鎏金铜块!
“陛下!此乃蔡攸、童贯一伙私通辽国,贩卖官茶所得之巨利,熔铸成假金砖,藏于艮岳,意图不轨!”苏砚青高声禀奏。
铁证如山!蔡攸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然而,他竟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凄厉而癫狂:“哈哈哈!好个赵令渊!好一招偷天换日!竟不知从何处弄来这些假金砖,便想诬陷当朝宰相!尔等可知构陷之罪?!”
他猛地击掌三下。殿外侍卫应声押上一人。只见此人须发凌乱,衣衫褴褛,神情萎顿,赫然是本应在嵩山修养的书画博士米芾!
“米先生早已洞察尔等奸计!”蔡攸展开一卷供状,厉声道,“他已招供,所谓鬼茶、裂钱、乃至今日这假金砖,全是尔等自导自演,意在构陷忠良,搅乱朝纲!陛下!米芾在此,人证物证俱在!”
局势瞬间逆转,如同悬崖坠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突然出现的“米芾”身上。
赵令渊心头巨震,死死凝视着那人。只见那“米芾”目光躲闪,左手始终紧紧缩在袖中。忽然,那袖口微微一动,一个极细微的手指动作比划出来——竟是“三”字暗号!
电光火石间,赵令渊福至心灵,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哦?原来是米先生。只是不知,先生可还记得三日前,托人送入狱中赠予在下那首咏茶绝句?末句‘茶烟透窗碧’,真是妙绝,在下感佩至今。”
那“米芾”闻言,顿时愣在当场,张口结舌,面露极度茫然之色。
赵令渊见状,骤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此非真米芾!天下谁人不知,米南宫对自己的诗词书画视若性命,每一字句皆烂熟于心!岂会忘却三日前刚刚所作之诗?更何况,赵某身在囹圄,何曾收过什么诗稿!”
那假米芾被道破身份,顿时慌了手脚,下意识伸手要去摸脸。
兰澈眼疾手快,飞身上前,一把扯住其面颊边缘,用力一撕——“刺啦”一声,一张精巧的人皮面具被撕下,露出底下另一张惊慌失措的陌生面孔!竟是江湖上擅于易容的高手!
殿中彻底大乱!
就在这混乱之际,一个清癯的身影自殿侧屏风后缓缓转出,须发飞扬,目光如电,不是真米芾又是谁!
他手中高高捧着一叠书信,声音洪亮:“陛下!老夫潜伏蔡京老贼书房三月,终在其暗格之中,取得此批蔡京、蔡攸父子与辽国权贵往来密信!通敌卖国,铁证如山!”
徽宗接过内侍转呈的信件,只看了几眼,便气得浑身发抖,面色铁青,猛地将信掷于殿下,震怒之下,连下数道旨意,彻查蔡党一干人等!
蔡攸见大势已去,闭目长叹一声:“成王败寇,古今皆然……”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咬牙齿,嘴角瞬间溢出一股污黑血液,身体软软倒地——竟与其父蔡京一般,早在齿间藏好了剧毒丸药,顷刻间便气绝身亡。
临终前,他涣散的目光死死盯着赵令渊,嘴唇翕动,挤出最后几个气若游丝的字:“尔……尔可知……陆羽墓中……真正的秘密……”
气绝之时,染血的手指兀自倔强地指向南方。
赵令渊获释,重返闲人茶楼。
楼宇依旧,然而就在楼前石阶的缝隙之中,竟新生出几丛翠绿的兰草,叶片挺拔,中间已结出淡紫色的花苞,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那是苏砚青按岭南风俗特意种下的“洗尘兰”,寓意灾厄洗去,新生伊始。
夜阑人静,月华如水。
他独坐院中石凳,慢火烹泉,准备彻一壶好茶,涤荡多日来的牢狱之气。
沸水冲入天青釉茶盏,茶叶在其中缓缓舒展,叶形竟如幽兰绽放,清雅绝伦。
他望着那沉浮的茶叶,忽然间明白了蔡攸临终所指之意——《茶经》真迹,或许从来就不在陆羽墓穴之中,而在……
“茶要凉了。”一个清越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兰澈披着一身皎洁月光走来,将一封未曾署名的密信递到他手中。
信是泉州来的海商所发,报告中提及一桩奇事:海外番邦市面上,近期竟出现了一批仿制极为精巧的碎玉盏,其底款之上,竟赫然刻着“陆羽”二字!
赵令渊拈起石阶上一朵含苞待放的幽兰,轻轻投入翻涌的茶汤之中,看那洁白的花瓣在琥珀色的漩涡中流转沉浮,幽香暗渡。
“是时候,”他轻声道,目光望向南方无尽的夜空,“去泉州了。”
窗外,檐下最后一盏青铜风铃无风自响,轻轻摇曳,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叮咚声,似在送别过往的惊涛骇浪,又似在迎接前方未知的风雨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