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雨沉茶谜案生(1/2)

大宋茶事案:第一卷 杯盏乾坤

崇宁三年,汴京。

暮春的雨,下得绵密又恼人,淅淅沥沥,无休无止,打在青瓦白墙上,溅起细碎水花,汇聚成流,沿着檐角滴滴答答落了一整夜,直到天将明未明之时,方才意犹未尽地渐渐歇住,只余下满城湿漉漉的水汽,与石板缝里积存的片片水洼,映着微熹的天光。

赵令渊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榆木窗,一股湿凉清冽的风立刻卷着泥土的腥气与院外老槐树甜淡的花香扑进来,沁人心脾。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千年前纯净无污染的空气尽数纳入肺腑,目光则投向院中那棵经了一夜风雨的老槐树——枝头繁华零落大半,细碎的洁白花瓣铺了一地,零零星星地点缀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宛如谁人不经意间撒下了一把无瑕碎玉,透着几分凄清的美。

这是他来到这大宋汴京城的第三个月。

从一位终日与玻璃展柜、学术论文打交道的现代茶文化独立策展人,离奇地变成了这汴京城中一名不起眼、甚至有些落魄的宗室子弟——还是旁系中的旁系,血缘淡薄,恩宠稀疏,穷得连一间像样点的、能专门用以品茗斗茶的茶室都置办不起的那种。

然而,他心下却并无多少懊恼之情。

甚至,暗地里还有些难以言说的窃喜。

“终于不用再挖空心思策展了……终于不用再隔着冷冰冰的玻璃柜,对着那些绝世孤品建盏反复念叨‘请勿触摸’了……”他望着院中雨后的景致,低声自语,嘴角弯起一抹无人能懂的、混合着自嘲与庆幸的笑意。

他现在叫赵令渊,字子深。

名是这身子的父母早年间取的,字却是他自己后来补上的——穿越来的第二天,他便溜达到大相国寺外,找了个摆摊代写家书的写字先生,花了足足十文大钱,为自己讨了这个表字。

“渊”字太孤冷,太深邃,他自觉担不起。“子深”二字,听起来寻常,却暗合他此刻心境——藏于市井,隐于寻常,于这万丈红尘深处,寻一份闲趣,品一盏清茶,岂不快哉?

他很满意。

晨光微熹,晓色朦胧。

赵令渊已用冰冷的井水洗漱完毕,彻夜安眠带来的慵懒之气一扫而空,神清气爽。他换上一件半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青白襕衫,脚下蹬着一双宋人常穿的木屐,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榆木门,信步走到仍带着雨水泥泞气息的小院之中。

院子不大,方寸之地,一眼便可望尽。

左侧墙角,开辟了一畦小小的苗圃,里面是十几株刚冒出纤弱嫩芽的茶苗——是他月前从郊外野山上偶然发现,小心移栽回来的。

品种不明,非福鼎非龙井,但芽叶却生得肥厚饱满,在晨光下泛着健康的油光,凑近了,还能隐隐嗅到一丝清幽的兰花香,绝非俗品。

右侧则安置着一张略显粗糙的石桌,并两只磨得发亮的旧蒲团。

石桌之上,别无长物,只摆着一套他凭记忆亲手捏造、烧制而成的天青釉茶器——一壶三盏,因条件所限,釉色烧得并不均匀,盏身甚至未及上釉,露出质朴的胎体,粗粝却自然,反倒自有一番返璞归真、不事雕琢的古拙气象。

这便是他如今在这大宋时代的全部家当,寒酸,却合他心意。

“子深!子深兄——!”

墙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比一声更高、更惶急的呼唤,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赵令渊抬头,便见一个穿着湖蓝色绸衫、头戴黑色唐巾的年轻人,气喘吁吁、跌跌撞撞地跑进他的小院,一手死死扶着门框,一手按着剧烈起伏的膝盖,面色潮红,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周全:

“出、出事了!祸事了!”

来人是他的邻居,兼茶友,苏砚青。

一个连续考了三次科举皆名落孙山、心灰意冷之下转而开了间小小书画铺子糊口的落魄文人。

赵令渊没急着追问,只从容拎起小泥炉上刚刚咕嘟作响的沸水,娴熟地烫杯、置茶、高冲,将一盏清澈碧绿、热气腾腾的新茶推到他面前。

“缓口气,定定神,慢慢说。天塌不下来。”

苏砚青却似浑不见那茶,一把将茶盏推开,力道之大,险些让茶水溅出。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

“茶!是茶出事了!泼天的大事!”

原来,昨夜雨势浩大,汴河水位涨了不少。今晨漕运开闸时,竟从浑浊的河水中捞起一艘沉没的乌篷船!

船不大,是运河上最常见的运货小船样式。

可船上载的货物,却骇人听闻——竟是整整三百饼尚未上市、专供大内的“龙团胜雪”!乃是今年北苑御茶园刚试制成功的新茶,据说官家都尚未品鉴,连权倾朝野的蔡太师、童枢相也未必尝得到!

更骇人的是——

那船底被人用利器从内向外凿穿了三个碗口大的洞,手法老辣,分明是蓄意沉船!

船夫不见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那狭窄的船舱之中,竟赫然留下一具冰冷的尸首!

“死者是谁?”赵令渊眸光微微一凝,放下手中的茶壶,声音沉静了下来。

“是、是茶焙局的副使……刘淳风刘大人!”苏砚青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刘淳风。

赵令渊见过那人一面——就在三日前,大相国寺后那片喧嚣嘈杂的茶市上。

是个约莫四十上下、身材精瘦的中年人,面色微黄,眼神却带着一股在衙门里浸淫久了特有的倨傲与精明,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绛色公服,正趾高气扬地指挥着几个手下,将十几筐刚收上来的新茶吆喝着抬进官仓。

当时赵令渊正蹲在一旁的地摊前,饶有兴致地拈起一撮山民售卖的自炒野茶,放在鼻尖细闻。

刘淳风路过时,睥睨的目光在他那身半旧布衣上扫过,又瞥了眼他手中的粗茶,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蔑的嗤笑:

“哼,如今真是世风日下,什么不入流的角色,也敢妄评茶之优劣了。”

赵令渊当时只是抬眼淡淡看了他一下,并未接话,依旧低头研究手中的茶叶。

一旁的苏砚青却气得面红耳赤,直拽他的袖子,低声忿忿道:“狗眼看人低!不过一个从八品的小官,摆什么臭架子!”

没想到,三日后再闻其名,竟已是阴阳永隔的死讯。

“现在开封府的人已经封了整个码头,所有经手过这批贡茶的相关人等,都要被提去严加审问!”苏砚青越说越慌,额上渗出细汗,“我、我上个月托了好几层关系,才从茶焙局一个书办手里,花了大价钱买了一饼‘小龙团’想送人打点……他们、他们不会以为我与此事有关吧?子深兄,我……”

赵令渊没直接回答他的恐慌,只抓住了另一个关键点,追问道:

“那三百饼贡茶呢?也随船沉了?”

“不见了!一整箱都不见了!”苏砚青猛地一拍大腿,“开封府的人说,那船是从南薰门外的官家码头出发的,理应是直运宫中尚食局用以试茶的,谁知竟莫名其妙沉在了汴河中央!如今茶没了,人死了,官家闻奏后震怒不已,严令限期破案……”

他说着,突然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把抓住赵令渊的袖子,眼中满是恳求:

“子深兄,你懂茶,你那么懂茶!连刘淳风那厮未必有你的见识!你能不能……”

“我不能。”赵令渊平静地打断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我一介白身,无功名无职衔,人微言轻,凭什么去插手官府的惊天大案?弄不好,反惹一身腥臊。”

“可是……”苏砚青还想再求。

“喝茶。”赵令渊不容分说,将方才那盏茶又往前推近了几分,语气不容置疑,“雨前新焙的‘野兰香’,再放,香气就散了,可惜。”

茶汤清澈透亮,浮沫细腻如积雪,久聚不散。一股清锐冷冽的异样兰香,随着热气袅袅升起。

苏砚青怔了怔,下意识地接过茶盏,依言凑到唇边,小啜一口。

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清雅兰香混合着茶特有的微涩甘醇,瞬间冲破喉舌,直贯颅顶,令他因惊惧而紧绷的神魂为之一清!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愕与不可置信:

“这茶?!这滋味!”

“后山乱坟岗边上摘的野茶,我自个儿瞎琢磨着焙的。”赵令渊笑了笑,语气寻常得像在说今日天气不错,“如何?还入得口么?”

“绝品!简直是绝品!”苏砚青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清、香、甘、活,四美俱备!此茶若能量产入市,必值千金!不,万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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