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柳暗花明遇贵人(1/2)

王推官领着十数名如狼似虎的衙役,气势汹汹地破开赵家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院门时,赵令渊正慢条斯理地执勺,将粗陶瓮里最后一碗温热的鸡汤盛入青瓷碗中。

晨光熹微,照得汤面上浮着的几点油星金光灿灿。

“王大人,早啊。”他抬眼,笑眯眯地将碗递过去,语气闲适得如同招呼一位寻常邻舍,“枸杞当归炖了一宿的老母鸡,最是滋阴补阳,益气养血。正适合您这样……为朝廷日夜操劳、鞠躬尽瘁的能臣。”

王推官脸色铁青,嫌恶地一把推开汤碗,汤汁溅湿了他官袍的前襟,留下几点油渍:“少来这套!赵令渊!你涉嫌盗窃官茶、伪造账目、乃至谋杀朝廷命官刘淳风!罪证确凿!本官现在就要拿你归案!来人,锁上!”

“谋杀?”赵令渊挑眉,将碗轻轻放回石桌,不惊不躁,“刘茶焙师遇害那夜,学生我正在自家这小院里堆雪人赏月——左邻右舍皆可作证,大人一问便知。至于盗窃官茶嘛……”

他话音未落,忽地从袖中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物——正是苏砚青那饼所谓的“真龙团胜雪”。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随手掰下一小块,径直塞进嘴里,细细嚼了嚼,喉头一动,咽了下去。

“喏,现在没了。”他摊开双手,一脸无辜,“大人若要验看赃物,恐怕得稍待片刻——等学生我何时如厕,或许还能寻回一二。”

王推官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赵令渊,嘴唇哆嗦:“你、你竟敢公然毁证!罪加一等!”

“非也非也,大人此言差矣。”赵令渊又从容地掰下更大一块,竟直接递到王推官鼻尖前,“学生是请大人亲自品鉴品鉴——此茶霉味冲鼻,涩口锁喉,分明是存放不当所致。若这真是上供御用的龙团胜雪,岂会如此不堪?由此可见,此乃赝品无疑。既为假茶,又何来‘赃物’一说?大人追查假茶,莫非是想替那制假售假之徒张目?”

王推官下意识接过那碎茶,置于鼻下,果真闻到一股明显的霉味,脸色顿时阴晴不定。

赵令渊趁势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敲打在王推官心上:“王大人,您确定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大张旗鼓地追查一饼‘发了霉的御茶’?此事若是不慎传扬出去,市井皆知官茶质量竟如此不堪……您猜猜,官家龙颜震怒之下,最终会怪罪到谁的头上?是学生我这无权无势的白丁,还是……督办此案的您呢?”

王推官闻言,额角冷汗涔涔而下,攥着那块碎茶,一时进退维谷。

便在这剑拔弩张的僵持时刻,院外忽地传来一声清朗悠长的笑语:

“好香的鸡汤!香气透巷,引人垂涎。不知主人家可否舍一碗,让鄙人也尝尝鲜?”

众人循声回头,只见一名身着素雅青袍、头戴方巾的文士负手立于院门之外,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容清癯,目光炯炯有神,顾盼间自有一股不凡气度。他身后跟着两名青衣仆从,看似寻常家人,但步履沉稳异常,目光锐利,显非寻常之辈。

王推官一见此人,顿时如同见了救星又似见了阎罗,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慌忙躬身行礼,语气惶恐:“下、下官参见张……”

青袍文士随意地摆摆手,温和地打断他:“鄙姓张,闲居于此,偶然路过,被这异香吸引而来。王大人公务在身,不必多礼。”

赵令渊心中电光石火般一闪——能让堂堂开封府推官如此敬畏、又姓张的文士,在这汴京城内,恐怕只有那位以清流自居、深受官家信任的翰林学士承旨、兼茶仙局理事——张怀民张大人了!

他当即不动声色,另取了一只干净茶碗,盛了七分满的鸡汤,双手奉上:“山野粗食,陋巷鄙肴,先生若不嫌弃,还请品尝。”

张怀民含笑接过,并不急于饮用,先观其色,再闻其香,方才浅啜一口。汤汁入喉,他眼中顿时亮起一丝毫不掩饰的惊喜:“妙极!这汤……竟隐有茶香?清而不腻,鲜而不浊!”

“先生果然是知味之人。”赵令渊微笑颔首,“炖汤时,加了少许自晒的茶菇与初榨的茶油,取其清香,去其腥腻,略作提鲜。先生若还喜欢,不妨再品品这个——”

他说着,取过那只小巧的白玉罐,用竹匙小心取出些许“碧落云华”,置于另一只天青釉盏中,冲入沸水。

霎时间,茶雾氤氲腾起,竟在盏口上方凝成一朵小小的、宛如实质的云气,久久不散。一股清幽冷冽、却又带着独特兰花香的气息迅速弥漫开来,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张怀民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神色骤然动容,紧紧盯着那盏茶:“这是……何种奇茶?”

“不过是晚辈于山野间偶然觅得、自行栽种的几株野茶,胡乱制作,取名‘野兰香’,让先生见笑了。”赵令渊面不改色,语气谦逊,“先生以为滋味如何?”

张怀民小心翼翼捧起茶盏,先观其形,再闻其香,最后小口品啜,闭目感受良久,方缓缓睁开眼,长长叹息一声,语气中充满了赞叹:“香气清幽绝俗,滋味鲜爽凛冽,回味甘甜如蜜,喉韵绵长不绝……更难得的是这一股沛然天成的‘山野活气’!比之工艺繁复、矜贵无比的龙团胜雪,竟更多了三分蓬勃生机!好茶!当真是好茶!”

他忽然转向一旁冷汗未干的王推官,语气淡然,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王大人方才似乎说,这位赵公子涉嫌一桩茶案?”

王推官支支吾吾,额头冷汗更密:“是、是……下官……下官或许是收到了些许误报,其中恐有些误会……”

“既是有误会,查清便是。在此扰民,终非体统。”张怀民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终结话题的力量,“如此,人我便先带走了。正好,三日后清明茶会,官家有意寻觅新茶,以焕宫苑茶风。我看这‘野兰香’甚好——赵公子,可愿随我入琼林苑,于御前现场展示制茶之艺?”

一语既出,满场皆寂!

王推官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张承旨!这、这于礼不合啊!他乃白身,又涉案在身,岂能直入禁苑,面圣制茶?这……这不合规矩!”

“规矩?”张怀民微微侧首,瞥了王推官一眼,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王大人,在茶之一道上,官家的喜好,便是最大的规矩。”

他不再多看面如死灰的王推官一眼,对赵令渊略一点头:“三日后辰时正刻,我的车驾会来此接你。好生准备。”说罢,竟真如同只是偶然路过、讨了碗汤喝的寻常文人一般,带着两名仆从,转身飘然而去。

王推官僵在原地,脸色青白交加,变幻不定,最终狠狠一跺脚,朝着那群衙役没好气地一挥手:“还杵着干什么?走!”一行人来得快,去得也快,悻悻然消失在巷口。

一场泼天危机,竟就此消弭于无形。

院中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一时竟都有些恍惚,仿佛刚才经历的一切只是幻觉。

苏砚青使劲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我、我刚才是不是没睡醒,还在做梦?张怀民……张承旨那样的人物,居然……居然来了咱们这破院子?还喝了咱们的汤,夸了咱们的茶?”

兰澈娥眉微蹙,沉吟道:“张怀民身为茶仙局理事,地位清贵,向来眼高于顶,等闲人物难入其眼。他今日此举,看似偶然,实则处处透着蹊跷。太过反常了。”

赵令渊并未立刻答话,他蹲下身,目光在方才张怀民站立过的地面细细搜寻,片刻后,指尖从尘土中拈起一枚温润的白玉小牌——分明是张怀民“无意”间遗落下的。

玉牌正面精雕细琢着“茶仙”两个篆字,背面却以极细的针尖刻着一行小字:

“北苑茶工,今晨暴毙三人。速查。”

赵令渊眸光骤然一凝,沉声道:“他并非偶然路过,更不是单纯来救场或品茶的——他是来报信的!”

三人顿觉事态严重,当即决定分头行动。

苏砚青负责去打探北苑茶工暴毙的具体死因;兰澈则设法联络兰家散落于汴京的旧部,打探消息;赵令渊则决定重返大相国寺茶库——他总觉得那夜仓促之间,必定遗漏了什么关键线索。

午后,阳光微斜。赵令渊再次来到大相国寺茶库。守库的换了个须发花白的老吏,正靠在门边打着瞌睡。赵令渊不动声色地塞过去一包上好的茶饼,老吏立刻眉开眼笑,摆摆手便让他自行进去了。

库内依旧阴凉,弥漫着各种茶叶混合的陈郁香气。赵令渊径直走到那只“癸”字号的樟木箱前,伸手再次探入底部的夹层,仔细摸索——

果然,在极其隐蔽的角落,他摸到一张被折得极小的油纸。展开一看,上面用眉笔炭条简单地画着三枚外圆内方的铜钱,呈三角状排列。

“三钱局……”赵令渊喃喃自语,眉头紧锁。

他曾听苏砚青提起过,汴京城内暗地里流传着一个名为“三钱局”的秘密组织,专替那些权贵豪门处理些见不得光的龌龊勾当,手段狠辣,行事诡秘。三枚铜钱,便是他们最显着的标志。

难道这桩看似普通的贡茶调包案,背后竟有“三钱局”的影子?

正凝神思忖间,忽听门外那老吏拔高了声音,带着几分谄媚地叫道:“哎哟!王大人!您、您怎么又大驾光临了?”

赵令渊心中一凛,迅速闪身,悄无声息地躲入旁边一排高大的茶架阴影深处。

只见王推官带着两名心腹随从,神色慌张地匆匆而入,目标明确,直奔“癸”字号箱而来!

“快!快把那东西找出来!”王推官语气焦急,不住地回头张望,“绝不能让张怀民的人先得手!”

一名心腹熟练地撬开箱底一处极其隐蔽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一只扁平的铁盒,低声问:“大人,可是此物?”

王推官一把夺过铁盒,打开一看,里面赫然躺着一本薄薄的册子——册子封面之上,清晰地画着三枚刺眼的铜钱标记!

“果然是三钱局的雇凶记录!”王推官如获至宝,脸上露出狂喜之色,“有了这个,就不怕他们不认账了!本官看他们还如何嚣张!”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听“砰”地一声巨响,茶库厚重的木门竟被人从外面猛地关死、闩上!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自梁上悄然落下,无声无息地立在王推官面前,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王大人,主人托我问您——东西,是不是该物归原主了?”

王推官大惊失色,连连后退,声音发抖:“你、你是三钱局的人?!你……你如何进来的?”

那黑影并不答话,只是缓缓自袖中抽出一柄泛着蓝光的短刃。

寒光一闪!

“啊——!”“呃啊——!”

两声短促的惨叫几乎同时响起!王推官带来的两名心腹甚至来不及拔刀,便已捂着喉咙倒地,鲜血汩汩涌出,顷刻间染红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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