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君向潇湘,我向汴梁(2/2)
“哥,你既然来了,为何不亲自与皎皎道别?”
薛保彦默然片刻,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泪。
那木匣里是他寻遍江陵才寻到的一支玉梳,梳背雕着并蒂梨,是他前几日熬夜画了图样,请玉雕师傅赶制的。
他知道陆皓凝素来偏爱清雅物件,这支玉梳,必是合她心意的。
可方才,远远看着她与妹妹执手话别的模样,那酝酿了许久的话语便如鲠在喉,再难吐露分毫。
“她…不需要我的道别。”
薛保琴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头一股无名火起。
“你怎么知道她不需要?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皎皎最重情谊,你连最后一面都不见,她该多难过!”
薛保彦下意识将那木匣往身后藏了藏,动作带着几分仓促,声音愈发沉闷。
“她说了,到了汴京会写信来。”
“写信?写信能跟当面说一样吗?”
薛保琴急得跺了跺脚。
“你是不是还在想那事?皎皎说了,她对谢公子并非真心,那只是权宜之计——”
“我知道。”薛保彦打断她,声音低了些,“我知道她不喜欢谢逢彬。”
可她也不喜欢我啊。
后半句他没说,只梗在喉咙里,像吞了颗没熟的梨,又涩又堵。
他和陆皓凝是打小在一处长大的。
记忆里,她总爱跟在他身后,喊他“保彦哥哥”,会把偷偷藏起来的蜜饯分他一半,会在他被父亲罚抄书时,蹲在窗台下给他念话本解闷。
那时他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等她再长大些,他便求父亲去陆家提亲。
可后来她渐渐变了。
柳平芜待她越发刻薄,陆归芸处处刁难,她眼里的光淡了些,却多了层他看不懂的韧。
她开始学诗、学琴、学那些闺阁女子该学的规矩,甚至主动要与谢家结亲。
他知道她是为了周姨娘,为了在陆家站稳脚跟,可看着她对谢逢彬露出温和的笑,他心里还是像被针扎似的疼。
那日在普济寺后山,他远远看见她偶遇谢逢彬,看见她递诗稿时眼里的从容算计。
那一刻才明白,她早已不是那个会蹲在窗台下念话本的小丫头,她早已被这深宅大院的世故人情磨去了旧日模样。
她有她的难处,有她的盘算。
而他能做的,不过是让妹妹多照拂她些,在她被柳平芜刁难时,托父亲出面说句公道话。
至于那句“我心悦你”,他终究没说。
她要去汴京了,那里有更广阔的天地,或许还有那位手握权柄的睿王。
他听说了,江陵盐案破后,陆知府被擢升户部侍郎,全赖那位新封的睿王提携。
她那样聪慧通透,或许能在汴京寻得真正的安稳。
他又何必用一句没把握的喜欢,给她添烦恼?
“哥,你是不是…”
薛保琴看着他藏在身后的手,忽然懂了些什么,声音软了下来。
“你是不是怕她不接?”
薛保彦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
“她这一去,要应付京中那些贵女,要帮着陆大人打理后宅,够忙的了。”
“我这点东西,送不送的,有什么要紧。”
他微微停顿,抬首望向陆皓凝离去的方向。
雨幕重重叠叠,天地一片苍茫,早已看不见车影。
“只要她能从此顺遂安好,便足够了。”
话音落,他将木匣塞进袖中,转身往回走。
青布长衫的背影在雨里显得格外单薄,只有攥紧木匣的手,指节泛白。
那支玉梳,终究是没送出去。
薛保琴站在原地,看着哥哥的背影,又低头摸了摸那方梨花荷包,轻轻叹了口气。
许多过往的碎片倏然涌入脑海——
这些年,每当皎皎来薛府,兄长总会恰好在离她最近的书房读书;皎皎喜欢梨花,兄长就偷偷在院中种了一片梨林;皎皎被嫡姐欺负,兄长总是第一个为她打抱不平…
原来这一切的恰巧与偶然,都是因为…
“哥…”
她朝着那雨中的背影轻唤了一声,喉间却哽住,不知该如何劝慰。
薛保彦并未回头,只是背对着她摆了摆手,声音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是那平静之下,仿佛被这烟雨浸透了凉意。
“回去吧,雨大了。”
有些话,有些人,大概就是这样。
只能藏在心里,跟着雨,跟着风,远远送她一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