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初谒天颜,帝心难测(2/2)

皇帝这才将目光转向陆皓凝,眼神陡然凌厉起来,那层温和表象瞬间褪去,只剩帝王的审视与压迫。

“这就是陆爱卿家的二小姐?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陆皓凝依言抬首,不卑不亢地与皇帝对视,目光清澈镇定。

她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刃,似要看穿她的灵魂。

果然,皇帝开门见山,毫无寒暄之意。

“朕听闻陆府近来不太平?”

“陆夫人突发心悸,陆大小姐又得了癔症,最后是你这个二姑娘代姐出嫁?”

整个金銮殿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落针可闻。

侍立一旁的李公公头垂得更低,如同影子融于地面,恨不得连呼吸都屏住。

梁策站在御案旁,面上维持着恭顺,眼神却霎时冷凝,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陆皓凝沉吟片刻,并非犹豫,而是刻意展现出思索之态,随后方从容道:“回父皇,确有此事。”

“家母因操劳过度,前段时日身体抱恙,惊悸忧心。”

“长姐与家母母女情深,感同身受,又因担忧过度,不幸精神恍惚失态,恐难履行婚约,辜负圣恩。”

“值此情形,儿臣作为次女,理当代替长姐完成婚约,为家族分忧,为陛下解虑。”

“哦?”皇帝似笑非笑,“朕怎么听闻,陆夫人待你并不慈爱,陆大小姐更是常常欺凌于你?”

梁策站在一旁,神色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担忧。

陆皓凝深吸一口气,不见丝毫紊乱,声音依旧平稳。

“父皇明鉴。家母待儿臣,或许不如待长姐那般事事亲厚,然生养之恩重于山,衣食教导不曾短缺半分,儿臣心中唯有感激。”

“至于长姐,年少时姐妹共处一室,偶尔因女儿家心思不同而生些口角争执,实属寻常。”

“长姐性子刚烈爽直些,儿臣亦有任性之处,姐妹之情,岂是几句龃龉便可抹杀?”

“如今长姐和家母抱恙,儿臣唯有心痛挂念,愿她们病体早日康复。”

她语气恳切,眼神真挚,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

皇帝点点头,眼中神色难辨,忽而话锋陡转:“你可读过《左传》?”

陆皓凝心神一凛,恭敬答道:“回父皇,儿臣驽钝,只曾在家父督导下泛泛读过,略知一二。”

“哦?”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兴味,“那朕问你,‘郑伯克段于鄢’,你如何看待这个故事。”

殿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变得稀薄沉重,压得人胸口发闷。

陆皓凝眼角余光瞥见梁策的手指微微收紧,显然此问分量不轻。

“郑伯克段于鄢”讲述的是郑庄公故意纵容弟弟共叔段作乱,待其罪行昭着再名正言顺将其诛杀的故事。

皇帝此时抛出这个典故,意欲何为?

心念电转间,她略一思忖,缓缓答道:

“郑伯明知共叔段有野心却纵容其发展,待其罪行昭着才一举铲除,看似大义灭亲,实则用心险恶。”

“若他真为兄长,当在弟弟初露端倪时便严加管教,而非任其走向绝路,终至兄弟相残,骨肉相戕,徒令亲者痛仇者快。”

皇帝双眼微眯,眸中精光一闪:“说下去。”

陆皓凝感受到那迫人的视线,稳住心神,继续道:

“故儿臣以为,兄弟阋墙,非家国之福。但一味纵容包庇,亦是养痈成患。”

“若为上位者,当明察秋毫,防微杜渐;若为下位者,当安分守己,不可僭越。”

“如此,方是家和万事兴,国安天下平的根本。”

梁策的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那紧绷的指节在她语毕后,悄然松弛了一分。

皇帝沉默片刻,目光在陆皓凝身上停留良久,忽而朗声大笑,打破了殿内几乎凝滞的气氛。

“好一个‘防微杜渐’!陆爱卿教女有方啊!”

他转向梁策,眼中带着一丝赞许:“老六,你这王妃选得不错,知书达理,明辨是非。”

梁策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暖意,旋即化作谦恭的笑意,躬身道:

“父皇过奖了,是儿臣的福气。”

陆皓凝暗自松了口气,袖中微微汗湿的手指悄然松开,知道自己险险过了这第一关。

皇帝看似在考问她学问,实则是在试探她对皇室兄弟关系的态度。

她刻意避开权谋算计角度,从伦理亲情和治国根本切入,正好迎合了皇帝厌恶兄弟相残的心理。

步出金銮殿,外面耀眼的阳光兜头洒下,几乎让人眩晕。

盛夏的微风带着草木的湿润气息拂面而来,陆皓凝这才感觉后背已微微汗湿,凉意透过轻薄的宫装悄然袭来。

“应对得很好。”

梁策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低沉中带着一丝真实的暖意。

他并未看她,目光落在远处重重宫阙的飞檐上,似在思索着什么。

陆皓凝踌躇须臾,终是轻声探问:“陛下似乎…极在意兄弟和睦?”

梁策神色微黯,声音压得极低,仅容二人听闻。

“父皇与发妻年少结缡,感情甚笃,先皇后当年便是因皇子夺嫡的纷争而受到牵连,意外薨逝。此乃父皇心中永远的痛。”

“登基后,父皇追封她为元敬皇后,自此中宫虚悬,再未立后。”

言罢,他顿了顿,语气骤然调整,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不过接下来是去见我母妃,你大可放松些。”

“她…与宫中其他人不同。”

陆皓凝从他眸底捕捉到一逝而过的柔软,不禁对这位定妃娘娘生出几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