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棋局(2/2)

于谦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落在了东墙那幅巨大的《九边图》上。那上面,用朱砂笔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各种记号,尤其是在大同、宣府一线,更是被圈画得触目惊心 。

“李安,”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金石相击的质感,“你看看这舆图。北方的也先,吞并诸部,磨刀霍霍,其势已成。而我大明的边军呢?军备废弛,士卒被占役私用,卫所空额严重,十不存一。这血淋淋的教训,还不够吗?”

他举起手中的钢锭:“有了此物,我大明便能源源不断地锻造出削铁如泥的神兵。再有了这瓶神药,我大明无数因伤口溃烂而死的忠勇将士,便能重返沙场。你说,为了这百万将士的性命,为了这九边防线的安危,我于谦个人的荣辱得失,又算得了什么?”

这并非简单的庇护一个商人。这是一位务实的战略家,在洞悉了帝国中枢的腐朽与低效后,所进行的一场深思熟虑的“制度性叛逆”。他深知,王振所掌控的朝廷,早已如同一头贪婪的巨兽,任何正常的上报渠道,都只会被这头巨兽吞噬,任何一项利国利民的新技术,都会在官僚体系的层层盘剥与拖延中,被消磨殆尽 。他不能等,也等不起。北方的威胁迫在眉睫,朝廷的反应却迟缓如冬日里的蜗牛。

因此,他必须利用自己兵部侍郎的职权,绕开中枢,建立一个独立于王振控制之外的、高效的军工生产体系。将方家定为“军器监特供坊”,便是这盘大棋的第一步。这不仅是保护,更是一种征召,一场豪赌。他赌的,是自己的政治生命;他赌的,更是大明的国运。他清楚地知道,此举无异于从王振这头猛虎的口中夺食,必然会招致疯狂的反扑。但他别无选择。身为儒家士大夫,他本应是这个体制最坚定的维护者,然而,当体制本身已经成为国家危亡的根源时,他只能选择用一种近乎“违法”的手段,去扞卫这个体制所应承载的真正精神——保家卫国。这其中的矛盾与悲壮,无人能懂。

“至于王振……”于谦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如同刀锋般的寒光,“他要战,那便战。我于谦一生,俯仰无愧于天地。他若想用那些党同伐异的手段来对付我,那便让他来试试看!”

他将那块钢锭和那瓶药水,轻轻地放在了《九边图》之下。它们不再是寻常物件,而是他在这场关乎国运的棋局中,投下的两枚至关重要的棋子。对手,不仅仅是北方的瓦剌,更是朝堂之上,那个比瓦剌更危险、更致命的敌人。

龙袍下的阴影

乾清宫,五更。

年仅二十二岁的正统皇帝朱祁镇,早已在内侍的服侍下穿戴整齐。那身绣着十二章纹的明黄龙袍,穿在他尚显单薄的身上,显得有些过于宽大与沉重 。他站在一面巨大的落地水银镜前,努力挺直了脊背,脸上挂着一副精心打造的、属于帝王的、冷漠而威严的表情。

然而,那双过于年轻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紧张与不确定,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状态。他只是一个努力扮演着“天子”这个角色的青年,而非真正的天命主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