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除夕(2)(2/2)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那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驱不散他心中的寒意。他的新年愿望,没有为自己,没有为家人,只有一个卑微而又宏大的祈求——愿这风雨飘摇的大明江山,能安然度过这个寒冬。

他,是这个时代最后的、孤独的守夜人。他所坚守的,是那套正在被权谋与私欲无情侵蚀的、古老的儒家道统与家国情怀。他就像一尊屹立在狂风暴雪中的石像,坚毅,挺拔,却也注定要被那更为强大的、名为“时代”的寒流,一点点地风化、侵蚀。他的存在,是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最后的道德标杆,却也成了一曲无可奈何的悲壮挽歌。

夜,更深了。东华门内,一座奢华到逾越了臣子本分的府邸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的卧室。它并非一间寻常的寝居,而是一座独立、幽静且戒备森严的殿宇。它是主人滔天权柄与无尽欲望的私密映射,是一座用极致奢华与逾制之物精心构建的、用以对抗内心深处那永恒空洞的黄金囚笼 。

地面,是以来自江南官窑特制的“金砖”铺就,漆黑如墨玉,光可鉴人 。穹顶之上,匪夷所思地镶嵌着一面巨大的波斯水晶镜,将下方数十支巨烛的光芒尽数吸收,再加倍地反射出去,使得这间密不透风的殿宇亮如白昼,却是一种没有温度的、令人心悸的惨白 。

一张宽大得足以容纳七八人的紫檀木长桌上,摆满了上百道菜肴。每一道,都极尽烹饪之能事,山珍海味,水陆毕陈。然而,这些足以让寻常百姓之家过上十年富足生活的珍馐,此刻却早已凉透,在惨白的烛光下,泛着一层油腻而又死寂的光。

王振,就独自一人,坐在这片奢华的坟墓之中。

他没有动筷,只是端着一杯酒,静静地听着窗外那隐约传来的、属于人间的喧嚣与鞭炮声。那声音,对他而言,不是喜庆,而是嘲讽。

他拥有着足以让整个帝国都为之战栗的权力,却连一个能与他共进年夜饭的人都没有。他那具残缺的身体,如同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日夜不停地向外散发着寒意,提醒着他,他是一个被排斥在“正常”世界之外的怪物 。这份深入骨髓的自卑与不安全感,早已扭曲成了对权力病态的、近乎于疯狂的渴求。

他需要掌控一切,需要所有人都匍匐在他的脚下,只有这样,他才能暂时忘却自己那具残缺的身体,忘却自己那卑微的出身。他的权力,没有根基,没有法理,完全来自于龙椅上那个被他从小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年轻天子的宠信。这份宠信,脆弱得如同蛛丝,随时都可能断裂。因此,他必须不停地、变本加厉地,去攫取,去巩固。

“荧惑犯岁……”他放下酒杯,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冰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