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返回世界(1/2)
寒冷,如同跗骨之蛆,渗透到每一寸骨头、每一条骨髓的缝隙。疼痛,则是无数把锈蚀的、烧红的铁锥,在他身体的每个角落反复凿击、搅动,从皮肉到内脏,从断裂的肋骨到灼伤的皮肤,从麻木的四肢到滚烫的、仿佛在岩浆中煅烧的头脑。孙阳感觉自己像是一片在暴风雪中被撕扯了三天三夜的、支离破碎的破布,意识在黑暗的冰渊和炽热的岩浆之间沉浮,耳边是永无止境的嗡鸣,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模糊的声音——风的尖啸、岩石的呻吟、遥远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呻吟,以及,一个苍老、嘶哑、却带着某种坚韧韵律的、低低的哼唱。
那是叶莲娜。她在唱歌,用一种古老的、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歌声没有调子,只有一种沙哑的、如同风吹过枯叶般的起伏,像是一种祈祷,又像是一种召唤,呼唤着生命,呼唤着温暖,呼唤着……希望。
这歌声,成了他锚定在“活着”这个状态的唯一缆绳。每次黑暗即将彻底吞噬他,或者炽热要将他融化蒸发时,这歌声就会变得稍微清晰一点,带着一丝温暖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像母亲的手,轻轻将他从那无边的痛楚深渊边缘,拉回来一点点。
他想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得如同被焊死。他想动一动手指,传来的只有一阵尖锐的、从骨头缝里迸发的剧痛,让他几乎再次晕厥。他只能感知,模糊地感知。
身下是粗糙、坚硬、但带着微微暖意的岩石。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刺鼻的硫磺味,还有一种……苔藓腐烂和什么东西烧焦的混合气息。有温暖的气流拂过脸颊,带着水汽,是……火?不对,是……水汽?温泉水?
对了,裂缝。温泉。叶莲娜。我们……还活着?
“咳……咳咳……” 喉咙里传来一阵火烧火燎的剧痛,紧接着是控制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口断裂的骨头,疼得他眼前发黑,几乎窒息。
“慢点……慢点呼吸……” 一只冰冷、粗糙、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按在他滚烫的额头上。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后颈,将一个冰冷的、带着怪味的硬物凑到他干裂的嘴唇边。是某种野兽的角,中空,打磨过,里面盛着略带咸腥和苦涩味的温水。“喝一点……慢点……”
温水顺着喉咙滑下,如同滚烫的铁水流过沙地,带来一阵短暂的灼痛,但随即,那股暖意和湿润,让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内脏稍微得到了缓解。孙阳贪婪地、小口地吞咽着,直到那水角被移开。
“别急……慢慢来……”叶莲娜的声音疲惫不堪,但异常平静。她用一块还算柔软的、带着硫磺味的湿布,轻轻擦拭孙阳脸上的血污和尘土。她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怕一用力,就会碰碎这个刚刚从死亡边缘爬回来的、残破的躯体。
孙阳终于积蓄了一点力气,勉强睁开了一条眼缝。视野是模糊的、晃动的,火光、水汽、岩石嶙峋的影子交织在一起。他首先看到了叶莲娜那张布满深深皱纹、沾满烟灰和血迹、但眼神异常清澈平静的脸。然后,他看到了旁边,同样躺在地上、被简易包扎、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但平稳的韩亮。再然后,是头顶上方那道狭窄的、透着一线惨白天光的裂缝,和岩壁上滴落的、带着温度的、在火光中闪烁的水珠。
“他……怎么样……” 孙阳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还活着……比你醒得早一点……但动不了。”叶莲娜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你的肋骨断了几根,我简单固定了,但……不能动。他手臂断了,冻伤很重,但没你伤得深。你们……都很强。”
孙阳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韩亮。韩亮也正看着他,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充满了血丝,但看到孙阳醒来,那眼中似乎亮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然后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我们……在……哪?” 孙阳问。
“冰裂缝……温泉边……”叶莲娜简短地回答,她似乎没有力气说太多话,只是用那湿布继续擦拭孙阳脸上、手上冻伤的皮肤,“外面……毁了……回不去……只有这里……暂时安全。”
孙阳明白了。他们被困在了这片被彻底摧毁的大地的裂缝中,唯一的安全所,是靠着这口地热温泉。叶莲娜拖着他们,从地狱边缘,爬到了这最后的避难所。
“谢谢……” 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然后再次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咳出带着血丝的痰。
叶莲娜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将水角重新凑到他嘴边,喂他喝了一点水,然后用那湿布浸了温泉水,开始小心地清理他胸前、手臂上那些被藤蔓腐蚀、被碎石划破、已经开始化脓的伤口。温泉水很烫,带着强烈的硫磺味,刺激得伤口像被无数针扎,但孙阳能感觉到,那股温热正在驱散伤口的寒意,或许还有一点点杀菌的作用。清洗过后,叶莲娜从怀里掏出最后一点黑色的草药粉末,小心翼翼地敷在伤口上,然后扯下身上已经破烂不堪的皮袍内衬,撕成布条,重新为他包扎。
整个过程,沉默而专注。火光跳跃,映照着老人布满岁月和风霜的脸庞,也映照着两个年轻人伤痕累累的身体。空气中弥漫着硫磺、血腥、草药和肉体烧焦的混合气味,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生存的本能,和一种在绝境中诞生的、无声的、血脉相连般的信任。
不知过了多久,叶莲娜为孙阳处理完伤口,自己也累得几乎虚脱,靠在岩壁上喘息。她拿出最后一块冻得硬邦邦的、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肉干,用匕首切成薄片,放在靠近温泉的石板上慢慢烘烤,直到油脂渗出,发出滋滋的响声和微弱的香气。然后,她将烤软的肉干撕成极其细小的碎末,混合在温水中,一点一点,喂给孙阳和韩亮。
食物入口,带来一丝微弱的热量。孙阳感觉自己冰冷的四肢,似乎恢复了一点知觉。他尝试着微微动了动手指,成功了,虽然依旧疼得钻心。他艰难地将手移向胸口,那个装着“星核”的小皮袋,不见了。
“石头……” 他声音沙哑地问。
叶莲娜从怀里摸出那个兽皮小袋,递到他手中。“在这里……它……很安静。”
孙阳接过皮袋,入手一片冰凉。他颤抖着,用尽力气拉开系绳,将里面那块冰冷、漆黑、布满裂纹的石头倒出来,放在掌心。没有光芒,没有温度,没有一丝一毫的能量波动,就像一块在炉火中焚烧殆尽、又被冰雪冻结了无数年的普通石头。它静静地躺在他掌心,仿佛一块死物,与之前那枚温暖、散发微光、蕴含磅礴能量的“星核”,判若两物。
“它……耗尽了?” 韩亮不知何时也睁开了眼,目光落在那块黑石上,声音同样嘶哑,但比孙阳有力一些。
“也许……只是……沉睡了。” 孙阳凝视着黑石,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它,最后爆发出净化之光,摧毁了“恶魔之眼”,但也几乎抽干了他和韩亮的生命力。是它,让他们活了下来,但也几乎让他们死在那里。现在,它变成了一块顽石。是功成身退,还是……彻底消亡了?那最后在意识中听到的、关于“文明火种”、“守护传承”的声音,是幻觉吗?
他将黑石紧紧握在掌心,冰冷的触感让他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无论如何,它还“在”。这就够了。
接下来的三天,是炼狱般的三天。疼痛是永恒的背景音,寒冷是无时无刻的威胁。高烧、感染、冻伤、饥饿、脱水……每一个都在考验着他们脆弱的生命力。叶莲娜用尽了所有的方法,用温泉水清洗伤口,用最后一点草药敷料,用能找到的、能食用的苔藓、地衣、甚至是岩石缝隙里顽强生长的、不知名的小草,混合着最后一点肉干,熬成稀薄的、带着怪味的糊糊,维持着三人的生命。她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守护神,拖着同样伤痕累累、年迈的身体,在裂缝内外艰难地寻找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生火,取水,处理伤口,喂食,用那沙哑的、古老的歌谣,驱散绝望和死神的阴影。
韩亮是第一个能够勉强坐起来的。他的意志力坚韧得可怕,在叶莲娜的帮助下,他用木棍和撕碎的布条,重新固定了自己的断臂,然后开始用还能动的一只手,一点一点地磨砺那把已经卷刃的匕首,收集干燥的苔藓和枯草,维持着那堆微弱的篝火。他很少说话,眼神变得更加深沉、锐利,仿佛那场净化之光,不仅净化了“恶魔之眼”,也淬炼了他的灵魂。
孙阳的伤势最重,恢复也最慢。高烧反复发作,时常陷入昏迷和谵妄。在噩梦中,他无数次回到那片血肉的迷宫,看到那些发光的藤蔓,听到那些疯狂的呓语,感受到“星核”最后爆发的、撕裂灵魂的剧痛。每一次惊醒,都浑身冷汗,剧烈地咳嗽,直到咳出血丝。但每一次醒来,看到身边微弱的火光,感受到掌心那块冰冷石头的触感,听到叶莲娜沙哑的哼唱,看到韩亮沉默但坚定的身影,他就会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艰难地呼吸,吞咽那些难以下咽的食物,积攒哪怕一丝一毫的力气。
求生,成为了唯一的本能和信念。
第三天,孙阳的高烧终于退去,虽然依旧虚弱得无法站立,但神智清醒了许多。韩亮用那堆微弱的篝火,融化了更多的雪水,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煮了一锅热气腾腾的、混合了所有能找到的、勉强可食用的东西的、粘稠的汤。味道依旧古怪,但这是他们三天来喝到的第一口真正意义上的“热汤”。暖流顺着食道滑下,驱散了骨髓里的寒意,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活着的感觉。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韩亮喝下最后一口汤,放下石头做的简陋“碗”,声音低沉而沙哑,但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这里的食物快没了,燃料也快没了。你的伤势不能再拖,必须得到真正的治疗。叶莲娜也撑不住了。我们必须找到路,走出去。”
叶莲娜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的嘴唇干裂发白,眼窝深陷,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但那双眼睛,依旧平静而坚定。她指了指裂缝外,用鄂温克语夹杂着生硬的汉语说:“风……小了……雪停了……东北边……有路……很险……但能走……沿着冰河走……能到……旧营地……”
“旧营地?”孙阳虚弱地问。
“苏联人……留下的……很旧了……可能有……还能用的东西……发信号……”叶莲娜比划着,意思是那里可能有废弃的苏联气象站或勘探站,或许能找到老旧的、但也许还能工作的无线电设备。
一丝希望的火花,在孙阳心中燃起。有营地,就意味着可能有物资,有取暖设备,甚至有希望对外发出求救信号!这几乎是他们目前唯一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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