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浴火太孙（2/2）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来。这是最难以启齿的部分，是足以引发滔天巨浪的指控。说出这些，等于将他所有的阴暗和不堪，都赤裸裸地暴露在了这位他既畏且嫉的四叔面前。
周围一片死寂，只有远处船坞传来的金属敲击声，仿佛在为这场忏悔伴奏。
朱瞻基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等待着最终的审判。是雷霆震怒？还是冰冷的处置？他心中充满了绝望的等待。
然而，预想中的风暴并未降临。
朱高晟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似乎包含了许多复杂的情绪，有失望，有了然，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起来吧。”朱高晟的声音依旧平静，“这些事情，我早知道。”
朱瞻基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早就知道？!
“从你第一次授意御史弹劾天津卫‘与民争利’开始，到你舅父暗中接触的那些江湖人士进入天津卫地界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朱高晟看着他，目光如同能穿透一切迷雾，“天津卫，有天津卫的规矩，也有天津卫的眼睛。”
一股寒意从朱瞻基的尾椎骨直冲头顶！他自以为隐秘的一切，原来早已在别人的监视之下！这种无所遁形的感觉，比直接的惩罚更让他感到恐惧。
“我之所以没有动你，”朱高晟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一来，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看在父皇的期许上，不愿让天家再添悲剧。二来……也是觉得，你那些手段，幼稚得可笑，于大局无损，翻不起什么浪花。”
幼稚得可笑……翻不起浪花……
这话如同最锋利的针，刺破了朱瞻基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原来在对方眼中，自己处心积虑的谋划，不过是跳梁小丑的表演，甚至连被认真对待的资格都没有！
巨大的羞耻感淹没了他，让他几乎无地自容。
“但是，”朱高晟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周围那庞大的舰体，那林立的吊臂，那充满力量感的工业景象，“我今天让小柱子带你看这些，不是为了炫耀，也不是为了羞辱你。”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朱瞻基脸上，那平静的眼底，似乎燃起了一簇微小的、却足以燎原的火苗。
“我是想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值得追求的东西！什么是大明未来真正的方向！”
他伸手指向那未完工的“靖远”号巨舰，指向船坞之外那无垠的大海：“我们的敌人，从来不是朝堂上政见不合的同胞，更不是自家骨肉兄弟！我们的敌人，是浩瀚海洋那边的未知土地！是可能存在的、其他正在崛起的文明！是这片天地本身对人类的限制！”
“个人的权位，家族的兴衰，在这些面前，算什么？”朱高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我们要做的，是征服海洋！是开拓疆土！是将华夏文明的火种，播撒到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是让我大明，成为真正的日不落帝国！让后世子孙，无论走到哪里，都能以身为大明人为荣！”
他盯着朱瞻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朱瞻基，你是愿意继续蜷缩在京师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为了一个虚名，和自己的亲人勾心斗角，最终或许能得到一个囚徒般的富贵，却碌碌终生，被历史遗忘？还是……愿意洗心革面，拿起刀剑，驾驭这钢铁巨舰，走向那片广阔的天地，去为我朱家，为我大明，开疆拓土，建功立业，让自己的名字，铭刻在属于开拓者的丰碑之上？！”
这番话，如同洪钟大吕，在朱瞻基脑海中轰然炸响！将他心中所有的阴霾、不甘、屈辱，都震得粉碎！
他仿佛看到，自己不再是那个困于东宫、汲汲于权位的皇太孙，而是身披铠甲，站立在“靖远”号那高昂的舰首上，手持望远镜，指挥着庞大的舰队，劈波斩浪，驶向未知的彼岸！炮火轰鸣，龙旗招展，征服一片又一片广袤的土地！那是一种何等的豪情，何等的快意！
与这波澜壮阔的远景相比，之前那些蝇营狗苟的算计，显得多么卑微可笑！
一股久违的、几乎被他遗忘的热血，开始在他胸腔中涌动、沸腾！他体内属于朱棣的那份好战、开拓的基因，在这一刻，被彻底激活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不再是恐惧和羞愧，而是燃起了熊熊的火焰！那是一种名为野心和征服欲的火焰！
他再次跪倒在地，但这一次，不再是请罪，而是宣誓！
“四叔！侄儿……知错了！侄儿愿效忠于四叔！愿为大明开拓之先锋！愿驾驭此等巨舰，为我朱家，扬威于万里海疆，开疆于异域之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恳请四叔……给侄儿这个机会！”
他看着朱高晟，眼神炽热而坚定，仿佛脱胎换骨，浴火重生。
朱高晟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瞬间褪去了所有青涩与狭隘、眼中只剩下对功业和征服渴望的侄子，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却真实的笑意。他知道，那个在历史上五次亲征蒙古、有着“好圣孙”之称的明宣宗朱瞻基，其灵魂中好战能战的一面，终于被引导向了正确的、也是更为宏大的方向。
“起来吧。”朱高晟伸手，亲自将朱瞻基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从今日起，你便留在天津卫。先从一艘巡洋舰的副长做起，熟悉海况，学习新式战法。未来能走多远，看你自己的本事。”
“是！四叔！”朱瞻基挺直腰板，声音洪亮，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干劲与期待。
一旁的小柱子看着这一幕，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知道，王爷又成功地“转化”了一个潜在的敌人，并且为未来的海外事业，增添了一员极具潜力的悍将。
远处，夕阳的余晖为巨大的舰体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芒，如同燃烧的远征之火。朱瞻基知道，他的人生，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开始。而他的战场，将不再是阴暗的朝堂，而是那片广阔无垠、充满无限可能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