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2/2)
“嗯,很好,多谢。”青文答得简短。
又是一阵沉默。谢远山忽然低声说:“我爹……其实很不容易。”
青文看向他。
谢远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声音有些闷:“你别看我家现在光鲜。我爹白手起家,做到如今,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难处。
官面上,从县衙小吏到州府官员,哪一处不打点周到,生意就寸步难行,各种捐输摊派名目繁多。
下面,几百亩茶山、桑田,上百户佃农、茶农要管。遇到天灾人祸,还得减免租子甚至接济,不然人心就散了。
铺子里几十号掌柜伙计,要有严明的规章奖惩,既要让他们尽心,又不能太过严苛寒了人心。
商税又重,利润大半交了朝廷,剩下还要应付各方打点、维持产业、养活这么多人……”
他叹了口气:“我爹常说,谢家看着大,实则如履薄冰。一大家子,连同依附的佃户、伙计、他们的家小,上千口人都指望着这门生意吃饭。
一步走错,可能就是倾家荡产,连累无数人。”
青文静静地听着,这是他第一次从谢远山口中,如此具体地听到“商人”或者说“地主”的难处。
他想起自己父亲陈满仓,一年到头在田里刨食,看天吃饭,缴完粮税所剩无几,累弯了腰。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不易”。
“我家……”青文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在小河湾村,算是中等之家,有几亩薄田刚够糊口。
村里更多人家,田无一垄,全靠租种地主的地,遇到好东家还好,遇到苛刻的,租子高,逢年过节还要送鸡送鸭,辛苦一年,落不下几粒粮。
若是生病,那天便塌了,小病硬扛,大病……就只能听天由命,或者卖儿卖女。”
他顿了顿,想起村里那个为给老娘抓药卖掉小女儿的汉子麻木的眼神:“青黄不接的时候,挖野菜是常事,糠麸也算粮食。我娘总说,能活着,就是老天爷开恩了。”
月光下,两个少年并肩站着,一个说着管理数百人产业的沉重,一个说着生存底线的挣扎。空气似乎凝固了,只剩下晚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许久,谢远山低声道:“我以前……从未真正想过这些。只觉得我家纳税养民,提供活计,已是仁善。”
青文也轻声道:“我也未曾细想,维持这样大的家业,需要多少心思和担子。”
两人相顾无言,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复杂的情绪。
那不仅仅是感谢与被感谢,更像是在某个瞬间,瞥见了对方所处的那个庞大、真实而艰辛的世界的一角。
“回去吧,起风了。”最终,谢远山说。
“嗯。”青文点头。
他们转身,朝着各自斋舍的方向走去。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中间似乎依然隔着无形的鸿沟。
冲突并未消失,立场依旧迥异。但误解和隔阂,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进了一点试图理解的光。
而这,或许正是陆先生所期望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