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铁轨与丝绸的对话（1/2）

几乎就在乌兰于风雪中袭击车队的同时，沈继宗的马车，碾过初冬略显硬实的官道，驶入了南昌城。

与苏州的精致婉约不同，南昌城更显开阔硬朗，赣江穿城而过，带来勃勃生气。尤其令沈继宗侧目的是，自城门通往城西工坊区的主干道上，路面被明显加固拓宽，并且……在道路中央，他看到了两条平行的、浅浅的凹槽，凹槽中铺设着打磨光滑的硬木条，像是某种轨道。几辆造型奇特、有着巨大木轮的车厢，正由骡马牵引，沿着这“轨道”平稳而快速地行驶，上面满载着货物。

“沈东家，那是‘木轨道’。”陪同的江西布政使司一名姓王的主事，见沈继宗好奇，便解释道，“徐侍郎和吴大人捣鼓出来的。说是能减少车轮阻力，同样牲口能拉更多货，还不易损坏路面。眼下只在工坊区到码头这几里路上试设。”

沈继宗心中震动。他在苏州也听闻过格物院徐侍郎善造“巧器”，却没想到连运输道路都在革新。这看似简单的“木轨道”，背后是对效率的极致追求，与沈家改良织机，异曲同工。

马车最终在西郊一片烟囱林立的工坊区边缘停下。这里便是徐明远亲自督导的“江西示范工坊”所在。与沈家工坊的高墙深院不同，这里的围墙不高，透过栅栏能看到里面宽敞的场地、整齐的房舍，以及最显眼处，那几座依水而建、带着巨大水轮的长棚。

通报之后，沈继宗被引入一间简朴但异常整洁的厅堂。墙上挂着大幅的图纸，桌上摆着各种模型和零件，空气中有淡淡的木材和油脂味道。一个穿着半旧青袍、面容清癯的中年人正俯身在一个木架前，与两名匠人模样的汉子讨论着什么，听到脚步声才转过身来。

“苏州沈继宗，见过徐侍郎。”沈继宗连忙上前行礼。眼前这位，可是名动天下的格物院同治，天子近臣。

“沈老板不必多礼。”徐明远笑容温和，毫无架子，“早就听闻苏州沈家织机精巧，一直想去看看，可惜琐务缠身。你能来，正好。”

寒暄几句，徐明远便直接领着沈继宗参观工坊。他没有先去看最引人注目的水力大织机，而是来到一处相对安静的偏院。这里更像一个大型的木工和铁工作坊，数十名匠人正在各自的工位上忙碌，锯、刨、凿、锉之声不绝于耳。但沈继宗很快发现不同：每个人的工作似乎都有明确的“图纸”或“样板”对照；工位旁挂着小小的木牌，写着工序名称和“工限”（允许误差）；地上用白灰划出了材料和半成品的摆放区域，井然有序。

“这是按照《百工标准基础》里‘分区作业、样件对照’的法子改的。”徐明远解释道，“以前匠人各干各的，全凭经验和手感，零件互换不易。现在，关键部件先由‘样匠’做出标准样件，其他人照着做，用‘规矩’（卡尺、角尺）量着做，出来的东西尺寸一样，组装起来就顺溜。就像沈老板你织机上那些连杆、齿轮，若每个匠人做的都不一样，机器能转得顺吗？”

沈继宗连连点头，深有感触。沈家工坊也定了“规矩”，但执行起来远不如这里严格、系统。他注意到，一些匠人身边还放着一个小本子，不时记录着什么。

“那是《作工录》。”徐明远指道，“记下每日做了什么活，用了什么料，遇到什么问题，怎么解决的。日积月累，就是宝贝。哪个匠人手艺好，哪个环节常出毛病，哪种木料更合用，一翻便知。你们沈家的《机宜录》，也是这个道理吧？”

沈继宗心中佩服，这位徐侍郎果然名不虚传，一眼看出关窍。“侍郎明鉴。只是……在下冒昧，此法虽好，但推行起来，匠人们起初怕是不惯吧？尤其那些老师傅，自有手艺……”

“当然不惯。”徐明远坦然道，“起初闹腾的、摆挑子的，都有。怎么办？一是讲道理，让他们明白这么做，东西好、省工、出了问题好找缘由，长远看对大家都好。二是立规矩，做得好、守规矩的，工钱加成，评优奖赏；做不好、乱来的，扣罚，甚至走人。三是慢慢来，先从一两个简单部件开始试点，让大家看到好处，再铺开。”他顿了顿，“最关键的是，主事的人得自己懂，不能瞎指挥。我常在这儿，吴大人也常来，我们和匠人们一起琢磨。光靠嘴上说，没用。”

沈继宗默然。沈家工坊的“规矩”，是他强压下去的，靠的是东家权威和金钱奖罚。而这里，似乎多了一层“共同探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