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海德堡的(2/2)
那天晚上我没关卧室门,故意等着琴声响起。凌晨一点半,熟悉的旋律准时出现,这次我没有惊动她,只是靠在门框上静静地听。伊丽莎白的身影在月光里渐渐清晰,她穿着照片里的束腰长裙,裙摆上沾着些白色的粉末,像是没扫干净的雪。她的手指依旧悬在琴键上方,可我分明看见琴键在跟着旋律上下起伏,就像有双看不见的手在弹奏。
“你在等他回来吗?”我轻声问。
琴声突然停了,伊丽莎白的身影慢慢转过身。她的脸很苍白,眼睛像蒙着层雾,却没有丝毫恶意。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是指了指钢琴的琴箱。我走过去掀开琴盖,在琴键下方的暗格里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个褪色的丝绒盒子,里面装着封信,信纸已经泛黄发脆。
“亲爱的阿德里安,”我轻声念出来,“今天盖世太保来搜查了,他们说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我不信,我会在这里等你,等你回来听我弹《梦幻曲》。雪下得很大,琴键都冻凉了,可我还是每天练习,怕等你回来时,我已经弹不好了……”
信写到一半突然中断,最后几个字被水渍晕开,模糊成一片。伊丽莎白的身影在我身边慢慢变得透明,她看着我手里的信,嘴角终于有了丝笑意。月光透过彩绘玻璃照在信纸上,我忽然发现信纸背面还写着一行小字:“如果我等不到你,就把这首曲子弹给月亮听,直到你听见的那天。”
那天之后,房间里再也没有响起过琴声。我把信交给了海德堡历史博物馆,工作人员说这是目前发现的最早记录纳粹迫害犹太人的私人信件之一。相框里伊丽莎白的照片依旧挂在钢琴上方,只是她的笑容好像比以前更清晰了些。
上周我在老桥散步时,遇见个卖古董乐谱的老人。他从箱子里抽出本1921年版的舒曼曲集,扉页上写着“阿德里安·科恩赠伊丽莎白·霍夫曼”。老人说这本乐谱是他祖父从旧货市场淘来的,里面夹着张字条。我打开字条,上面是用铅笔写的小字:“1945年5月,我在达豪集中营的废墟里听见有人弹《梦幻曲》,节奏很慢,像在等什么人。我知道是你,伊丽莎白,可我再也回不去了。”
字条的落款日期是1945年5月8日,正是德国宣布无条件投降的那天。我把乐谱买下来带回公寓,放在钢琴上。那天晚上,我好像又听见了《梦幻曲》的旋律,这次节奏不快不慢,正好是乐谱上标注的速度。月光透过彩绘玻璃照在琴键上,我仿佛看见伊丽莎白和阿德里安坐在钢琴前,四只手一起落在琴键上,琴声里没有了之前的悲伤,只剩下久别重逢的温柔。
现在我每天都会弹一遍《梦幻曲》,就像伊丽莎白当年那样。有时候弹到一半,会感觉琴键上多了股淡淡的松香气息,像是有人在身边静静地听着。我知道,有些等待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就像海德堡的月光,不管隔了多少年,总会准时照在那架老钢琴上,照亮两个相爱的人未完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