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最后的十人（1/2）

黑暗没有尽头。

粘稠的、带着铁锈腥气和腐烂油脂味道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吞噬了光线，吞噬了声音，也几乎要吞噬掉林清源仅存的意识。林清源抱着苏小婉，在狭窄、扭曲、不知延伸向何处的金属裂缝深处，手脚并用地向前爬行。背后，那惨烈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景象，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每一次眨眼，都会在黑暗中重新灼烧起来——王胖子那千疮百孔、被石刺贯穿钉死却依旧屹立的青石身躯；那双死死箍住敌人脚踝、至死不曾松开的、遍布裂痕的手臂；那飞溅的鲜血，碎裂的骨渣，以及阴鸷头领那暴怒而狰狞的面孔……

“呃……”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林清源猛地停了下来，将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粗糙的管壁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汗水泥泞地淌下，但林清源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腕，用牙齿传来的尖锐疼痛，强迫自己不发出更大的声响。咸涩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却远不及心头那万分之一撕扯的痛楚。

胖子……胖子……

那个总是挡在林清源身前，用宽厚背影承担最多伤害的兄弟；那个看似粗豪莽撞，却在关键时刻总能豁出性命的同伴；那个在绝望中依旧能挤出难看笑容，说着“胖爷我肉厚”的胖子……没了。

为了掩护林清源和苏小婉，为了那渺茫的生机，王胖子用最惨烈、最决绝的方式，将自身化作了阻挡死亡的壁垒，直至……粉身碎骨。

无边的悔恨、蚀骨的悲痛，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对自身无力的愤怒，如同毒蛇般啃噬着林清源的灵魂。如果林清源再强一点，如果林清源的计划再周密一点，如果……如果林清源当时没有听从王胖子的话，而是回头一起死战……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

但这些“如果”毫无意义。冰冷的现实如同这管道深处的寒意，无情地渗透进林清源的四肢百骸。林清源活下来了，带着苏小婉，像两只侥幸逃脱猎人追捕的老鼠，躲进了这肮脏阴暗的下水道。而代价，是王胖子用命换来的。

怀中的苏小婉似乎被林清源剧烈的颤抖和压抑的悲恸所惊扰，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幼猫哀鸣般的呻吟。林清源猛地惊醒，强行压下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情绪浪潮。林清源不能倒下，不能崩溃。王胖子的牺牲不能白费，林清源必须带着苏小婉活下去！

林清源深吸一口那污浊不堪、令人作呕的空气，努力让狂跳的心脏平复一些，再次开始向前挪动。不知爬行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和更加宽阔的空间。林清源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发现裂缝连接着一条更加古老、更加宽阔的下水道主干道。浑浊的、散发着恶臭的污水在渠道中缓慢流淌，两侧是可供人行走的水泥平台，布满了滑腻的青苔和不知名的真菌。

这里相对安静，只有污水流动的潺潺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仿佛隔了好几层屏障的厮杀余音。暂时安全了。

林清源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苏小婉抱到一处相对干燥、靠近墙壁的角落，让苏小婉靠着自己坐下。林清源瘫软在地，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精神和肉体双重透支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涌上。

林清源低头看向怀中的苏小婉。少女依旧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覆盖在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颤动。然而，两行清澈的泪水，却无声无息地从苏小婉紧闭的眼角滑落，沿着毫无血色的脸颊，缓缓流淌，滴落在林清源沾染了血污和污泥的手臂上，留下两道冰凉的湿痕。

苏小婉哭了。

即使是在深度的昏迷中，即使意识隔绝了外界的惨烈，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共鸣，或者仅仅是感知到了林清源那无法掩饰的巨大悲痛，让苏小婉流下了眼泪。

这无声的泪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加刺痛林清源的心。林清源伸出手，用颤抖的、布满细小伤口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拭去苏小婉脸上的泪痕。动作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又仿佛是在确认这微弱的生命迹象依然存在。

“小婉……”林清源沙哑地低唤了一声，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没有回应。只有那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呼吸，证明着苏小婉还在顽强地与死亡抗争。

林清源收回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皮肉里，渗出血丝，但林清源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心中的无力感和愤怒，如同被困在牢笼中的猛兽，疯狂地冲撞着，却找不到任何宣泄的出口。

林清源恨！恨玄阴宗的残忍！恨那阴鸷头领的狠毒！恨这该死的“炼狱岛”！更恨自己的弱小！如果林清源有足够的力量，王胖子就不会死，苏小婉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林清源和苏小婉就不会像丧家之犬一样躲在这肮脏的下水道里，连悲伤都不能肆意！

愤怒的火焰在胸中燃烧，烧得林清源五脏六腑都在灼痛。但林清源知道，此刻的愤怒毫无用处。林清源必须冷静，必须活下去。为了王胖子未尽的守护，为了苏小婉渺茫的生机。

林清源强迫自己不再去回想管道入口那地狱般的景象，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当下。林清源仔细倾听着周围的动静，确认暂时没有危险靠近。林清源检查了一下自己和苏小婉的状况——两人皆是伤痕累累，衣衫褴褛，状态糟糕到了极点。尤其是林清源，精神力几近枯竭，身体也到了强弩之末。

林清源从怀里摸出之前伏击得来的那半块沾染污血的干粮，掰下一小点，混合着从管壁凝结的水珠，试图喂给苏小婉。大部分都沿着苏小婉的嘴角流了出来，只有极少部分被咽下。林清源自己也艰难地啃噬着那点粗糙的食物，味同嚼蜡，只是为了维持最基本的体力。

做完这一切，林清源重新将苏小婉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苏小婉冰冷的身躯。林清源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却无法入睡。王胖子的身影，那最后的眼神，那决绝的咆哮，那崩解的身躯，如同梦魇般在林清源脑海中反复上演。

悲痛如同这下水道里污浊的水流，缓慢而持续地浸泡着林清源，冰冷刺骨。愤怒则像水底暗藏的尖石，时不时地凸起，硌得林清源鲜血淋漓。

在这绝对的寂静与黑暗中，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怀中苏小婉那微弱的呼吸和无声流淌的泪水，以及林清源自己那沉重如擂鼓的心跳和死死压抑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悲愤，证明着林清源和苏小婉还活着，还在这个残酷的炼狱中，艰难地呼吸着。

藏匿，并非安全，只是将死亡推迟。悲痛，无法宣泄，只能化为更加沉重的负担，压在早已不堪重负的肩上。前路茫茫，生机渺茫，而林清源和苏小婉失去的，却再也回不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两个小时，也许是半天，林清源的精神始终处于一种紧绷和恍惚交替的状态。疲惫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林清源的意志，但每一次即将陷入昏睡时，王胖子惨死的画面就会猛地窜出来，将林清源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涔涔。

苏小婉的情况似乎没有恶化，但也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那微弱的呼吸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林清源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检查苏小婉的脉搏，感受那一点点细微的跳动，以此来确认苏小婉还活着，以此来支撑自己不至于彻底崩溃。

下水道里的气味一成不变，污水的流淌声也仿佛永恒。偶尔，从极远的地方会传来一些模糊的声响，可能是打斗，可能是惨叫，也可能是某种不明物体的移动。每一次异响都会让林清源瞬间绷紧身体，屏住呼吸，将苏小婉更紧地护在怀里，直到那声响彻底消失，才敢缓缓放松。

林清源开始思考出路。一直躲在这里不是办法，食物和水终将耗尽，苏小婉也需要真正的治疗。但外面是什么情况？玄阴宗的人是否还在搜索？其他参与试炼的僵尸是死是活？林清源一无所知。贸然出去，很可能自投罗网。

王胖子的死，不仅仅带来了悲痛，也抽走了林清源身边最坚实的屏障和最重要的战斗力量。林清源自己虽然有所成长，但面对玄阴宗那些经验丰富、手段狠辣的正式成员，尤其是那个阴鸷头领，林清源没有丝毫胜算。苏小婉更是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

绝望的情绪，如同下水道里潮湿阴冷的空气，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林清源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消极的想法。不能放弃，绝对不能放弃。王胖子的牺牲，不能毫无价值。

林清源开始回忆进入这片废弃工厂区域后看到的地形。林清源和苏小婉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是靠近工厂边缘的地下排水系统。如果沿着主干道一直向下游走，或许能找到通往更外围的出口。但下游方向也可能有玄阴宗的守卫，或者更可怕的陷阱。

另一个选择是向上，回到地面，利用工厂复杂的建筑结构周旋。但这同样风险巨大，视野开阔也意味着更容易暴露。

每一个选择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都可能将林清源和苏小婉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林清源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不仅仅是疲惫，更是那种在绝境中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心理压迫所致。

就在林清源陷入深深的彷徨和无助时，怀中的苏小婉突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不是之前那种无意识的抽搐，而是手指微微蜷缩，碰到了林清源的手臂。

林清源猛地低头，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林清源紧紧盯着苏小婉的脸，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小婉？小婉？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苏小婉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蝴蝶濒死时翅膀的最后抖动。然后，那紧闭的眼睑，艰难地、一点点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露出的瞳孔是涣散的、失焦的，蒙着一层灰败的阴影，没有丝毫神采。但林清源却激动得浑身发抖，几乎要落下泪来。苏小婉醒了！或者说，苏小婉的意识恢复了一丝清明！

“小婉……是我，清源哥……”林清源的声音哽咽着，小心翼翼地将苏小婉往上托了托，让苏小婉能更舒服地靠着自己。

苏小婉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的眼神缓慢地移动，似乎想要看清林清源的脸，但那焦距始终无法凝聚。过了好一会儿，一丝极其微弱的、气若游丝的声音，才从苏小婉的唇间逸出：“……冷……”

林清源连忙将苏小婉搂得更紧，试图传递更多的热量。“没事了，小婉，没事了……我们暂时安全了……”林清源语无伦次地说着，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滴落在苏小婉的额头上。

苏小婉似乎感受到了那滚烫的泪水，涣散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和担忧。她再次努力地张了张嘴，声音细弱得几乎要被污水流动的声音掩盖：“……胖子……哥……呢……”

这个问题，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林清源的心脏，让林清源瞬间窒息。林清源张着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该如何回答？该如何告诉苏小婉那个残酷的真相？

看着林清源瞬间惨白的脸色和眼中无法掩饰的巨大悲痛，苏小婉似乎明白了什么。那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随即，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从苏小婉的眼角涌出，比之前更加汹涌。苏小婉没有哭出声，只是任由眼泪流淌，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轻微颤抖起来。

那种无声的、绝望的悲伤，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碎。

“对不起……小婉……对不起……”林清源只能重复着苍白无力的道歉，将苏小婉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这样才能减轻一丝苏小婉的痛苦，或者说，减轻一丝林清源自己的负罪感。“胖子他……是为了救我们……”

苏小婉闭上了眼睛，泪水依旧不停地流淌。她的身体在林清源怀中蜷缩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寻求着最后一点可怜的温暖和庇护。过了很久，苏小婉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不怪……清源哥……是那些……坏人……”

苏小婉的懂事和理解，让林清源的心更加疼痛。林清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苏小婉醒过来了，这是好事，至少有了交流的可能。林清源必须振作，必须为两人寻找生机。

“小婉，你感觉怎么样？身上哪里痛？”林清源轻声问道，试图转移苏小婉的注意力，也评估苏小婉的状态。

苏小婉微微摇头，声音依旧微弱：“……浑身……没力气……头……很晕……”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力气，“……我们……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