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令人窒息的老头1(2/2)

“辣什么辣?小孩子要锻炼!”老头眉头一拧,语气不容置疑,直接舀了一大勺红白相间、油光闪烁的麻婆豆腐,不由分说地扣进女儿碗里,那粘稠的红油迅速污染了碗里剩下的白米饭,“吃!这都吃不了,以后还能干啥?一点苦都受不了!”他用一种近乎训斥的口吻说着,仿佛在教导她人生的至理。

小姑娘看着碗里瞬间变得一片狼藉、被红油彻底浸透的米饭和那块巨大的豆腐,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她没再说话,只是重新低下头,用筷子尖艰难地拨弄着那堆红艳艳的食物,挑了一小粒沾了最少油星的米饭粒,慢慢地送进嘴里,然后立刻端起旁边的白水杯,咕咚灌了一大口。整个过程,她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抵抗。

老头满意地看着她“听话”地开始对付那碗红油拌饭,这才心满意足地继续对付他碗里小山似的食物,吃得啧啧有声。

饭吃到一半,老头大概觉得嘴里火燎燎的,又或许是觉得女儿碗里的红油还不够“锻炼”她,他抹了把嘴上的油,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对女儿说:“囡囡,去,给爸爸调个蘸料,多放点辣椒油和蒜泥,香!也给你自己调一小碗,学着点,以后自己弄!”

小姑娘如蒙大赦般放下筷子,几乎是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飞快地朝角落里的自助蘸料台跑去,那小小的背影透着一股逃离的急切。那小小的身影奔向蘸料台时,甚至带着点雀跃,仿佛那里是她暂时可以透口气的孤岛。

蘸料台不大,不锈钢的台面擦得锃亮,上面整齐排列着十几个小料缸。酱油、醋、香油、芝麻酱、腐乳汁、韭菜花、香菜末、葱花、蒜泥、小米辣碎、花生碎、炸黄豆……红的、绿的、黄的、褐的,琳琅满目。空气里弥漫着各种调料混合的、复杂而诱人的气味。

小姑娘踮起脚尖,先是拿起一个干净的小碗,舀了一勺莹润洁白的芝麻酱作为基底,动作带着孩子特有的认真。然后,她的小手伸向香油壶,小心翼翼地淋了几滴金黄的香油。接着,她拿起醋瓶,只倒了浅浅一层醋底,显然不太喜欢太酸。她的目光在香菜末和葱花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撒了一小撮翠绿的葱花。最后,她拿起小勺子,从那个盛着细白糖的罐子里,舀了满满一勺雪白的砂糖,均匀地洒在碗里。整个过程,她做得一丝不苟,小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难得的、专注的平静。

就在她拿起小勺,准备搅拌自己这份偏甜口的蘸料时,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了她。老头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到了她身后,像一座移动的、散发着压迫感的山峰。

他皱着眉,鹰隼般的目光紧紧盯着女儿碗里那勺还没来得及拌匀的白糖,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碍眼的东西。他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轻蔑的“哼”,像是看到了什么幼稚可笑、甚至不可饶恕的错误。

“啧!”老头极其不耐烦地咂了下嘴,声音不大,却像鞭子一样抽在安静的空气里。他不由分说,几乎是带着一种粗暴的嫌弃,劈手就从女儿小小的、还握着勺子的手里,夺过了那只刚调好一半的料碗。

小姑娘猝不及防,手一抖,小勺子“当啷”一声掉在不锈钢台面上,发出刺耳的脆响。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猛地抬起头,大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惊愕和无措,怔怔地看着父亲,小嘴微微张着,似乎想说什么,却被那无形的威压堵了回去。

老头看都没看她一眼,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他自顾自地拿起一个空碗,动作大开大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他先是舀了一大勺浓稠的深褐色酱油,“哗啦”倒进碗里,占了小半碗。接着,又毫不吝啬地倒了小半碗颜色深沉的陈醋。然后,他拿起香油壶,不是淋,而是近乎倾倒,金黄的香油瞬间覆盖了酱油和醋的表面,形成一层厚厚的油膜。

这还没完。老头的目光扫过调料台,精准地锁定了最角落、标识着“特辣魔鬼椒油”的小缸。那缸里的油红得发黑,透着一股灼人的气息。他毫不犹豫地舀起一大勺,那粘稠、暗红、仿佛流动岩浆般的辣油,“啪嗒”一声,重重地落入碗中,瞬间将原本深褐色的混合液体染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暗红。浓烈刺鼻的辛辣味猛地炸开,连站在几步外假装整理餐具柜的我,都被呛得喉咙一阵发痒。

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劲,又狠狠地挖了一大勺黄绿色的蒜泥,狠狠地拍进那碗“岩浆”里。最后,一大把切得碎碎的、碧绿生脆的小米辣碎被撒了上去,像给这碗生化武器撒上了一层致命的装饰。整个过程,老头动作麻利,眼神专注,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对自己手艺的满意。他拿起勺子,在碗里用力地、狠狠地搅拌了几下,暗红的辣油、深褐的酱油醋、金黄的香油、黄白的蒜泥、翠绿的小米椒碎被粗暴地搅合成一团粘稠、混沌、散发着恐怖气息的糊状物。那颜色和质感,看一眼都让人觉得胃里火烧火燎。

“喏,吃这个!”老头把这只刚刚炮制好的“地狱蘸料碗”,像丢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一样,“咚”地一声墩在女儿面前的不锈钢台面上,碗里的暗红色糊状物危险地晃动了一下,溅出几滴油星。“这才叫蘸料!你调的那叫什么玩意儿?甜不拉几的,像小孩子过家家!一点味道都没有!学着点!”他语气严厉,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训导和不容置疑的权威,“端过去!”

小姑娘的身体僵住了。她低头看着眼前这碗散发着浓烈呛人气息、颜色狰狞的蘸料,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她垂在身侧的小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抬起头,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像两汪随时要决堤的泉眼,带着最后的、微弱的哀求看向父亲,声音细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重的鼻音:“爸爸……太辣了……我吃不了……我会……”

“吃不了也得吃!”老头粗暴地打断她,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愠怒和不耐烦,仿佛女儿这微不足道的抗拒是对他权威的极大冒犯,“这点辣都受不了?惯的你!就是平时太由着你!什么都依着你,才养得这么娇气!端过去!蘸着吃!”他伸出手指,用力地点了点那碗“地狱蘸料”,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快点!别磨蹭!”

那根指向蘸料碗的手指,像一根冰冷的铁钎,彻底戳破了小姑娘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她眼中强忍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下来,滚过她苍白的小脸,在下巴处汇聚,然后“吧嗒”一声,滴落在冰冷的不锈钢台面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深色的圆点。她不再看父亲,也不再看那碗可怕的蘸料,只是死死地盯着台面上那滴迅速晕开的泪痕,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几秒钟死寂般的沉默。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只有老头粗重的呼吸声和小姑娘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在小小的空间里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