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扭曲的平衡(2/2)

“克雷……我真的好累……”

“我怕我守不住……我怕下一次回潮我就疯了……我怕哪天早上醒来,发现我自己变成了渊……”

他把头埋进克雷带着凉意的怀里,眼泪鼻涕蹭在她那昂贵的丝绸睡袍上。他把自己所有的软弱、恐惧、以及那份沉重得快要压垮脊梁的爱,毫无保留地宣泄了出来。

因为他知道,克雷不会审判他。

克雷是那个从他的创伤里爬出来的怪物,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听懂这种语言的人。

克雷睁开了眼睛。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她看着怀里这个哭得像个破碎玩偶的少年。

她没有嘲笑,也没有利用这个机会去控制他。她只是伸出手,轻柔地、一下一下地抚摸着罗小黑的后背,顺着他的脊椎,安抚着他紧绷的神经。

“我知道。”克雷轻声说,“我知道那种感觉。”

“在那个世界,我也无数次地想过,如果那天我没有出门,如果那天我更强一点……是不是他们就不会死。”

“我们都是被命运玩弄的可怜虫,罗小黑。”

她低下头,吻了吻罗小黑满是泪水的额头。那不是情欲的吻,而是一种充满了血腥味的、同类之间的怜悯。

“哭吧。”

“把那些不能给无限看的东西,都哭给我看。”

“你是我的补偿,我也是你的垃圾桶。这很公平。”

罗小黑死死抓着她的衣襟,哭得浑身抽搐。在这一刻,善恶的界限彻底模糊了。他不在乎抱着他的是谁,他只知道,在这个冰冷彻骨的长夜里,这是唯一一个能让他感到“真实”的怀抱。

师父的爱太沉重,那是一种需要他用完美去回报的圣光。

而克雷的怀抱很肮脏,但这肮脏里,却藏着他最需要的、无需伪装的苟且。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抽噎。罗小黑精疲力竭地靠在克雷怀里,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不要告诉他。”罗小黑声音沙哑地呢喃。

“当然。”克雷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孩子一样,“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睡吧,恩人。”

“明天又是地狱。但至少今晚,我在。”

罗小黑终于闭上了眼睛。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的手依然紧紧抓着克雷的衣角,仿佛那是连接现实与理智的最后一根线。

隔壁房间,无限在冥想中皱起了眉。他能感觉到隔壁那种压抑的、悲伤的气息,但他信守了誓言。他不看,不听,不想。

他不知道,就在这一墙之隔的地方,他的徒弟已经将灵魂最脆弱的一面,完全交付给了那个危险的入侵者。

在这个深夜,新会馆最坚固的堡垒,从内部彻底沦陷了。不是因为暴力,而是因为孤独。

(新会馆 - 罗小黑的休息室 - 次日清晨)

清晨的阳光透过遮光窗帘的缝隙,像一把钝刀切开了昏暗的房间。

罗小黑的意识从沉重的黑甜乡中浮起,第一感觉不是习惯性的寒冷与警惕,而是一种沉甸甸的温热。他没有做梦,没有那一百八十八次的死亡轮回,也没有渊的低语。这是一百多年来他睡得最沉的一次。

他睁开眼,视线里不是熟悉的天花板,而是克雷锁骨处细腻的皮肤和丝绸睡袍的纹理。那只曾经能轻易捏碎他骨头的手,此刻正搭在他的腰上,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他的衣角。

克雷早就醒了。

她侧躺着,单手支着头,那双总是燃烧着野心与疯狂的眼睛此刻竟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正专注地描摹着罗小黑睡乱了的头发。

罗小黑没有像昨天那样受惊弹开。在那场崩溃之后,羞耻感似乎连同眼泪一起流干了。他只是平静地松开抓着克雷衣襟的手,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早安,恩人。”克雷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去掉了那种刻意的戏剧腔调,变得懒散而真实,“你昨晚哭得像个坏掉的水龙头,我的睡袍都不能要了。”

“抱歉。”罗小黑低声说,语气里没有了对敌人的戒备,只有一种面对熟人的疲惫,“我会赔给你的。”

“赔?”克雷轻笑一声,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丝绸滑落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肤。她毫不在意地赤脚踩在地板上,走到罗小黑面前伸手替他理了理睡得乱翘的呆毛。

“你整个人都是我的赔偿款,拿什么赔?用你的工资卡吗?”

她没有使用灵力威压,也没有用那个秘密做要挟。这种调侃听起来竟然真的像是一个刻薄的室友在抱怨。

罗小黑抬起头看着她。清晨的光线打在克雷脸上,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神性,多了几分人气。

“谢谢。”罗小黑说。

这句谢谢不是为了所谓的救命,而是为了昨晚那个没被推开的怀抱,为了她接住了他所有的狼狈。

克雷的手指顿了一下,随即狠狠地揉了一把罗小黑的脑袋,把他好不容易理顺的头发又揉成了鸟窝。

“别跟我说这个词。听着恶心。”克雷转身走向浴室,背对着他摆了摆手,“赶紧洗漱。别忘了,我们今天还得去面对你那位伟大的师父,还有那堆烂摊子。”

浴室里传来了水声。罗小黑坐在床上,看着那个原本属于他的私人空间此刻充满了另一个人的痕迹。奇怪的是,那种被入侵的窒息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踏实。

就像是一个走钢丝的人,突然发现脚下多了一张网。虽然那张网是带刺的荆棘编成的,但至少掉下去的时候不会摔得粉身碎骨。

十分钟后,两人收拾停当。

并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对峙,也没有再互相试探底线。他们像一对默契多年的搭档,克雷霸占了洗漱台的左边,罗小黑就默默地用右边。克雷把牙膏挤多了掉在池子里,罗小黑就顺手用水冲掉。

这种沉默的日常感,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

“咚,咚。”

门外传来了无限极轻的叩击声,只有三下,克制而礼貌。

“小黑,该去总部了。”

罗小黑的背脊本能地僵直了一瞬。那种面对师父时特有的、需要扮演完美的压力瞬间回归。他下意识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调整着面部表情试图找回那个乖巧徒弟的状态。

但下一秒,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克雷站在他身后,通过镜子与他对视。她的眼神不再是昨天的威胁,而是一种共犯的兜底。

“去吧。”克雷凑近他的耳边,声音轻得只有他们能听见,“别怕。如果实在演不下去了,就回头看看我。那个垃圾桶随时都在。”

罗小黑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一个是被圣光笼罩却岌岌可危的徒弟,一个是身处黑暗却肆意妄为的疯子。他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竟然无比和谐。

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嗯。”

罗小黑打开门。无限站在走廊里,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眼底有着掩饰不住的血丝。他显然一夜没睡,时刻警惕着隔壁的动静。

看到罗小黑完好无损地走出来,无限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一些。

“师父,早。”罗小黑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不是演的。或者说不完全是演的。因为有了克雷那个阴暗的出口,他在面对无限时终于能真的挤出一丝轻松。

“早。”无限的目光越过罗小黑,看向房间内。

克雷正坐在沙发上涂指甲油,看到无限看过来,她举起手大大方方地打了个招呼,脸上带着那种胜利者的挑衅笑容。

“无限大人,早啊。您徒弟的床品不错,就是枕头有点高。”

无限的眉角跳动了一下,但他记住了自己的誓言——不看,不想,不问。他强行移开视线,看向罗小黑。

“走吧。格罗姆已经在会议室等了。”

“是。”罗小黑回答。

三人走向电梯。无限走在最前面开路,罗小黑走在中间,克雷慢悠悠地吊在最后。

在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克雷的手指悄悄勾了一下罗小黑的手心。罗小黑没有躲,也没有回头,只是反手轻轻握了一下然后迅速松开。

这一个微小的动作,在无限那绝对秩序的背后,完成了某种隐秘的契约交接。

从今天起,他是师父的好徒弟,也是克雷的共犯。他将在这两重身份的夹缝中,活出一种全新的、扭曲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