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九鼎归心（1/2）

雒阳的深秋，天高云淡，风物疏朗。然而这座千年古都的空气，却因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典而灼热沸腾。持续数百年的战乱终于止息，四海归一，这是足以载入史册的时刻。姬延，这位承天命、扫六合的周天子，决定以最隆重的仪式，向天下宣告一个全新时代的开启——天下归一庆典。

宫城内外，早已装饰一新。玄黑与明黄的主色彰显着周室的威严与正统，旌旗蔽日，仪仗如林。从宫门一直延伸到南郊祭坛的御道，铺上了崭新的朱红地衣，两侧甲士肃立，戟戈如林，在秋日下闪烁着冷冽而庄严的光芒。雒阳城的百姓们早早便拥挤在戒严线外，翘首以盼，人声鼎沸如同潮涌。

吉时将至，百官依品级着朝服，于宫门外静候。他们的神色各异，有苏厉、程邈等周室老臣的激动与自豪，有武承等新附将领的振奋与忐忑，也有少数旧国遗臣难以掩饰的复杂与落寞。

而在离宫门不远的一处偏殿廊下，屈原独自而立。他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深衣，与周遭的华服格格不入。手中握着那份擢升他为“巡阅使”的诏书，帛布的边缘已被他无意识揉搓得有些发皱。远处传来的礼乐声、人群的喧嚣声，如同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在他耳边变得模糊。

他本该拒绝的。接受这诏书，意味着他正式踏入了周室的庙堂，与他誓死效忠的旧楚彻底割裂。脑海中，熊横撞向长戟那惨烈的一幕，郢都城破时的烽火与哭嚎，依旧如同梦魇，啃噬着他的心。那是一种近乎生理性的痛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亡国的屈辱。

然而，沈诸梁那炽热的目光，在楚地乡间看到的那些分得土地后露出的质朴笑容，以及姬延那番关于“活着的忠”与“天下苍生”的话语，又如同另一股力量，拉扯着他。他想起了自己的《哀郢后赋》，“惟新政之苗裔兮，或可慰此残躯”。是啊，楚国已矣，楚民犹在。他的理想，他毕生追求的“美政”，难道真的要随着旧楚的棺椁一同埋葬吗？

“屈大夫，时辰将至，该入列了。”一名礼官小心翼翼地前来催促，打断了他的沉思。

屈原深吸一口气，那带着凉意的空气仿佛刺醒了他。他缓缓将诏书收入怀中，整了整衣冠，脸上所有的挣扎与痛苦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他迈开脚步，走向那百官的行列，走向那个他曾经誓死对抗的阵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荆棘之上，沉重而坚定。

辰时正，九通鼓响，声震天地。

宫门缓缓洞开，庄严肃穆的礼乐奏响。仪仗队、侍卫、旌旗、华盖……庞大的队伍如同一条威严的巨龙，缓缓驶出宫门，沿着御道，向南郊祭坛行进。

姬延端坐于三十六人抬的玉辂之上，身着十二章纹玄黑冕服，头戴十二旒平天冠，珠玉垂落，遮住了他部分面容，只露出线条冷峻的下颌和一双深邃如海的眼眸。他目光平视前方，无喜无怒，仿佛眼前这万民欢呼、百官簇拥的盛况，不过是理所当然。

御道两旁的百姓爆发出震耳欲聋的“万岁”欢呼，声浪如同海啸，一波高过一波。许多老人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经历了太多的战乱与离散，对这来之不易的太平，有着最深切的渴望。

队伍中段，是被“邀请”观礼的各国降王宗室。燕王丹面色苍白，眼神空洞，机械地跟着队伍前行，仿佛一具行尸走肉。魏王圉则努力挤出谦卑的笑容，不时对着玉辂方向躬身。韩王安更是缩在队伍角落里，恨不得将自己隐藏起来。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新朝权威最直观的展示。

祭坛高耸，香烟缭绕。祭祀天地的仪式庄重而繁琐，姬延依古礼而行，每一步都精准无误，展现出对传统礼法的尊重与掌控。当祭文被朗声宣读，宣告“六合既一，八荒来王，天命在周，祚胤无疆”时，整个祭坛周围寂静无声，只有秋风掠过旗帜的猎猎作响。

祭祀完毕，队伍返回宫城，庆典的重头戏——宫宴，在气势恢宏的德阳殿举行。

殿内金碧辉煌，觥筹交错。百官按序就坐，各国使节、降王宗室亦各有席位。丝竹悠扬，舞姬翩跹，一派盛世华章。姬延高踞御座，接受着轮番的敬酒与颂扬。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姬延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坐在较为靠后位置、始终沉默不语的屈原身上。

“屈大夫。”姬延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内的喧嚣。

刹那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屈原身上。歌舞暂停，乐声渐息。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曾经的楚国三闾大夫，是新朝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

屈原缓缓起身，走到御阶之下，躬身行礼：“臣在。”

“朕闻大夫近日作《哀郢后赋》，文采斐然，情真意切。”姬延的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然，赋中既有‘思旧邦之罹忧’，亦有‘冀新政之峻茂’。不知大夫今日，是仍沉浸于旧邦之悲，还是已愿见新政之茂？”

这个问题，极其尖锐，直指屈原内心最核心的矛盾。殿内顿时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苏厉、程邈等人屏息凝神，武承等楚地将领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燕王丹、魏王圉等人则带着一种复杂难明的眼神，看着这位曾与他们地位相埒、如今却面临如此诘问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