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定波与暗流（2/2）

王翦的大军如水银泻地，稳步推进，遭遇的抵抗零星而软弱。他严格执行皇帝“招抚为主”的旨意，对降者优容，对顽抗者则以雷霆手段迅速碾碎，同时分出兵力维护交通、镇压小股趁乱劫掠的溃兵山贼，秩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田穰的舰队则像梳子一样，清理着沿海。失去统一指挥的“出云”残余水军或降或逃，少数试图凭借岛屿负隅顽抗的，在“镇海改”的炮火下迅速灰飞烟灭。靖海司的旗帜开始插上一个又一个港口、灯塔。

苏厉与李斯的安抚使团紧随大军之后，他们带来的粮食、药品和工匠，如同久旱甘霖，迅速赢得了饱受创伤的民心。简易的粥棚、医馆、修缮队所到之处，百姓的敌意与恐惧，逐渐被感激与好奇取代。大周官吏带来的新式农具、耕作方法，也让那些见识过的老农啧啧称奇。

表面看来，东海大局已定，大周正在以惊人的效率消化着战果。

然而，在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定海城（原藤原氏主城）临时设立的黑冰台秘密据点内，范雎眉头紧锁，看着各地汇集而来的密报。其中几份，引起了他的高度警觉：

“雾隐谷东南八十里，‘千瀑山’附近村落，有猎户称月前见有黑袍人影于深山瀑布后出没，踪迹诡秘，瀑布后有疑似人工开凿之古老石道，深入山腹，内寒气刺骨，猎户不敢深入。”

“‘乱流礁’正西三百里处，有一荒岛名‘鬼齿’，自古被视为禁地，渔民绕行。然三日前，有冒险前往该岛外围捕蟹之渔民，隐约听见岛内深处传来似金属摩擦、又似巨物低吟之声，持续半日方息，岛周海鸟惊飞不绝。”

“对马岛古老神社‘海见神社’之世袭神主，于得知藤原氏败亡后第三日，携家族秘传之‘海只图卷’悄然失踪。据其家人言，神主失踪前夜曾喃喃自语‘阁现……潮归……大劫将至……’，状似疯癫。‘海只图卷’据传为神社世代守护，绘有东海诸多奇异海流与不可知之地。”

“琉球归顺之‘怀化将军’密报：其辖下有一小岛，近日夜间常有奇异蓝光自海底泛起，明灭不定，岛上牲畜不安。彼曾派小船探查，未近即感船体莫名震颤，心悸头晕，被迫退回。”

这些信息分散、模糊，甚至带有传说色彩，但指向的领域——深山、荒岛、古老神社秘藏、海底异光——皆与“遗民”可能的活动范畴，以及“天海阁”、“归墟之眼”等谜团隐隐相连。尤其是“海见神社”神主的失踪和“海只图卷”，以及那“阁现潮归”的呓语，让范雎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他立刻将这些情报，连同自己的分析，以最高加密等级，发往雒阳和琅琊程邈处。

琅琊靖海司地下，程邈已经连续数日不眠不休。面对那枚深蓝玉片，他尝试了无数方法：用不同频率的能量轻微刺激、用特制药水浸泡显影、用高倍水晶镜多角度观察纹路折射、甚至查阅了大量搜集来的、可能与“遗民”或更古老文明有关的残缺古籍。

终于，在一次用极细的青铜探针，沿着玉片纹路最细微的凹槽，涂抹了一种从雾隐谷土壤中提取的、带有微弱能量残留的粉末后，奇异的变化发生了。

玉片上的纹路，在特定角度的灯光下，竟开始投射出极其澹薄、若不凝神细看几乎无法察觉的澹蓝色光影！那光影并非静止，而是在缓慢地、有规律地流动、变幻，最终汇聚成一副极其简约、却令人震撼的图案——

那是一片浩瀚的、没有边际的深蓝，代表着海洋。海洋的中心，并非“乱流礁”，也不是“雾隐谷”，而是一个位于更深远海域、被三重螺旋状波纹环绕的点。在这个点的下方，光影勾勒出层层迭迭、如同深渊般的结构，而在其上方，则隐约浮现出一座巍峨的、仿佛由光影和水流构成的巨大门户虚影，门户的样式……竟与雾隐谷祭坛的轮廓，有几分神似！在门户的上方，光影组成了两个极其古老、但程邈凭借近日恶补的古文字知识，勉强能辨识其意的篆文变体——

“归墟”。

而在整个图案的最边缘，那些原本看似装饰的、细密复杂的辅助纹路，在光影流动中，竟隐隐显现出一些断续的、如同星图又如同海路指引的标记，其中一个标记的位置，与范雎情报中提到的“鬼齿荒岛”海域，大致吻合！

程邈的心脏狂跳起来。这玉片，果然是一个引子，一个指示！“遗民”在雾隐谷的行动，或许并非他们的终极目标，而是一次测试，一次为真正目标——“归墟之门”？——所做的准备？这玉片，是故意留下，引导发现者去关注“归墟”，以及那些边缘的标记地点？

他们想引导谁？大周？还是……另有其人？“天海阁”与“归墟”，又是什么关系？

他强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立刻将这一发现，连同拓印下的光影图案、自己的初步推断，密封加急，直送雒阳德阳殿。

数日后，姬延的御案上，左边是范雎汇集的各种异常情报，右边是程邈破译出的玉片光影图案与紧急推断。

姬延的目光在两份文件间来回移动，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划动，仿佛在推演着一盘更加宏大、也更加凶险的棋局。

“平定‘出云’，只是收拾了狼藉的棋盘。”姬延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而真正的棋手，已经在棋盘之外，布下了新的落子点。‘归墟’……‘鬼齿’……‘海只图卷’……他们是想将我们的视线，从陆地引向更深的海域，从眼前的秩序重建，引向那些被遗忘的、危险的神秘之地。”

他抬起头，眼中锐光如星辰乍现：“也好。他们想引，朕便去看看。范雎——”

“臣在！”

“命黑冰台，集中精锐，秘密调查‘鬼齿荒岛’、‘千瀑山石道’、追查‘海见神社’神主及‘海只图卷’下落。行动务必隐秘，以探查为主，非万不得已，不可打草惊蛇。”

“命程邈，继续深入研究玉片，尝试破译那些边缘标记的完整含义，并开始着手准备……针对可能存在的、类似‘归墟’目标的远海探测与应对方案。物资、人员，朕许他先行调度。”

“命田穰，东海都护府水师整训加速，并以‘测绘新航路、清剿隐匿海盗’为名，开始组织精干舰队，对‘鬼齿荒岛’及附近海域，进行有计划、有掩护的远距离侦察巡航。”

一道道新的指令，如同射向迷雾的箭。表面上的东海正在快速平定、整合，驶入大周统治下的新航道。然而，在常人目光不及的深海与历史迷雾中，一场围绕“归墟”、“天海阁”秘密的、更加隐蔽而危险的博弈，已然悄然拉开序幕。那枚深蓝玉片所指向的深渊，究竟是“遗民”布下的新陷阱，还是通往最终谜底的曲折小径？平静的东海之下，似乎正酝酿着一场比之前任何海战都更加深邃、更加不可测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