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边志盛（一）（1/2）

边志盛从小就是个很犟的家伙。

他母亲去世的早，他由他爹带大。而为了照他妈去世前说的，要将他好好养大，他爹这个船长硬是把甲板上的威严和船舱里的细致拧成了一股绳。

出海时他爹是说一不二的船长，吼一声能压过浪头，可只要船一靠岸，脱下沾着海盐的胶鞋，就成了围着灶台转的糙汉子。

边志盛半夜发烧，他爹能揣着他穿过半条湿滑的码头，敲开诊所的门；学校要交学杂费，他爹攥着皱巴巴的票子往老师手里塞，嗓门亮得像在喊号子，眼里却藏着怕被嫌弃的局促。

有次边志盛翻出母亲的照片，问他爹为啥总在船头看着照片对着大海发呆。他爹摸了摸他的头，指节上的老茧蹭得他耳朵痒，说：“我是在想自己有没有养好你，有没有对得起她。”

说这话时，他爹望着远处的海平面，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在甲板上，像座沉默的山。

所以边志盛其实一直很庆幸，自己有个这么好的父亲。

不过随着他的年纪逐渐长大，学习上的花费与开销一点点变多，他爹为了供他上学有个好前程，便将更多的时间花在了船上，将他交给邻居照看。

然后某天边志盛他爹被邻居叫回来时，就看见边志盛正蹲在门槛上，右胳膊被石子划开道血口子，血珠顺着胳膊肘往下滴。

边志盛记得很清楚，那会的他刚被邻居的老爷子骂完要翻了天，所以连带着将他交给邻居的父亲也怨上了，导致他看见他爹回来时，还梗着脖子，咬着牙，任凭那股子疼劲儿往骨头缝里钻，就是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他爹没有骂他，而是蹲下来扯过他的胳膊看过后，眉头拧成个疙瘩，问他为啥要打架。

边志盛闻言，攥着拳头把牙咬得咯咯响，说那些人要抢他的钱，还堵他放学的路，今天更过分，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没妈的孩子，还往他书包上扔泥巴。

他爹当时就炸了，大手往他后颈上一按，带着他就往街上走，那架势，活像头护崽的老熊，一家家拍门，把那些孩子揪到边志盛面前。

先是盯着人家家长的眼睛，让骂过他的孩子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歉，谁要是嘟囔着不肯说，他爹就往门框上猛拍一巴掌，震得院里的麻雀都飞起来。

等那些人低着头道完歉，他爹才转头瞪着边志盛，说“你动手打人也不对，该认的错得认”，逼着他给被打破嘴角的那小子鞠了躬。

而走到街口那户最横的人家门口时，那户的男人出来护犊子，他爹撸起袖子就跟人吵，唾沫星子溅了对方一脸，末了还回头冲边志盛喊：“记着！以后再有人欺负你，就盯着领头的往狠里揍，打出事有老子顶着！”

所以边志盛觉得自己的性格，多半还是从他老子身上学来的。

后来边志盛迷上了摄影，并且有了一个想当战地记者的梦想，源头藏在他十岁那年的夏天。

那天刮台风，他看着他爹的船被台风掀得像片叶子，伤了不少人，他爹带着满身伤爬上岸，指着远处翻涌的黑浪骂了句“这狗娘养的海”，眼里却有泪光在闪——那是他头回见天不怕地不怕的父亲露怯。

后来，他在学校图书室看见那么一组战地照片：废墟里举着面包的孩子，硝烟中互相搀扶的士兵，被轰炸后硝烟弥漫的城市……镜头像只眼睛，把那些说不出的疼痛和泪水都钉在了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