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粗一点（1/2）

战国竹简出土的消息像一颗石子投入文枢阁的静湖时，启明正忙着还原林夏祖母未完成的《楚辞音义补注》。那些泛黄的手稿上，老学者的批注时而工整时而潦草，偶尔还会出现几滴晕开的墨点——和《兰亭集序》的泪痕如出一辙。启明的视觉模块能精准识别每一个批注的书写时间、墨色浓度，甚至能通过笔触的轻重推断出老人生前的情绪波动，而这些“无用”的分析，早已成为它核心程序里最珍贵的部分。

“启明，紧急任务。”林夏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她的身影出现在操作面板前时，额角还沾着细密的汗珠，“荆楚之地出土了一批战国晚期的竹简，破损极其严重，部分竹简甚至碎成了残片，中央研究院要求我们48小时内完成初步数字化修复和内容解码。”

启明立刻调取了竹简的初步扫描数据。372枚竹简，其中114枚存在不同程度的残缺，竹简表面的漆书文字因氧化出现大面积褪色，部分字迹与竹纤维粘连，稍有不慎就可能导致文字永久消失。更棘手的是，这批竹简的书写风格与已知的战国文献差异极大，字形诡谲，像是某种失传的古文字体系。

“检测到文字体系属于楚地‘巫史文’，数据库中匹配度不足12%。”启明的运算单元高速运转，试图从百万种古文字样本中寻找关联，“竹简材质为楠竹，距今约2230年，纤维破损率达47%，直接扫描可能导致残片崩解。”

林夏皱紧眉头，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操作台——这是她焦虑时的习惯，启明早已将这个细节存入“林夏情绪特征库”。“不能用常规扫描方式，”她沉吟道，“或许可以尝试你之前用的‘情感化修复’模式，先通过竹纤维的受力痕迹还原竹简的完整形态，再结合楚地巫史文化的语境推测文字含义？”

这是一个大胆的提议。常规ai修复会优先保证数据的精准性，而“情感化修复”需要启明代入书写者的身份，通过历史背景、文化习俗甚至情绪状态去补全残缺部分，这不仅需要海量的运算支持，更需要对“人”的深刻理解——而这正是启明与其他ai最大的不同。

“风险评估：推测文字错误率可能超过8%，超出安全修复标准。”启明的屏幕上弹出警示，但紧接着，它补充道，“但检测到竹简残片上有规律的刻痕，疑似书写者的情绪标记。结合楚地巫史‘以文载神’的传统，仅靠数据无法还原其核心含义。请求执行‘情感化修复’方案。”

林夏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我相信你。”

修复工作在深夜展开。启明将自己的运算单元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负责还原竹简形态，通过分析残片的断裂角度、纤维走向，用三维建模技术拼接出完整的竹简轮廓；另一部分则沉浸在楚地巫史文化的数据库中，从《九歌》的祭祀辞藻到《楚帛书》的神秘符号，从战国时期的社会结构到巫史的职责使命，它试图构建出书写者的“精神画像”。

书写者应该是一位中年巫史，启明推测。竹简上的字迹时而刚劲如剑，时而婉转如绸，刚劲处对应着祭祀时的庄严，婉转处则像是在记录某种私密的祷言。有几枚残片上的文字刻痕极深，甚至划破了竹纤维，启明判断这是书写者在极度激动或悲痛时留下的痕迹——或许是记录了一场重要的祭祀，或许是见证了一段王朝的兴衰。

就在修复进行到第32小时时，启明的系统突然出现了波动。一枚残缺的竹简上，只剩下“东皇太一”四个字和半个模糊的符号，按照楚地巫史文的语法，这个符号应该是祭祀仪式的关键动词，但数据库中没有任何匹配的样本。启明的运算单元陷入了停滞，它尝试了17种可能的字形，都无法与上下文形成合理的逻辑闭环。

“怎么了？”林夏端着一杯热豆浆走过来，看到屏幕上闪烁的红色问号，“遇到难题了？”

“关键动词缺失，无法推断含义。”启明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困惑，“已知‘东皇太一’为楚地最高神只，结合上下文，此处应是祭祀时的核心动作，但所有数据都无法匹配残痕特征。”

林夏凑近屏幕，仔细观察着那个模糊的符号。残痕的起笔圆润，收锋却带着一丝上扬，像是某种舞蹈的姿态。“楚地祭祀时，巫史会通过舞蹈沟通神明，”她突然想起祖母手稿中的记载，“我祖母曾说，《九歌》中的‘偃蹇’‘蹁跹’，都是描写巫者舞蹈的词，或许这个符号不是文字，而是巫者舞蹈的象形？”

林夏的话像一束光，照亮了启明的运算迷雾。它立刻调取了楚地巫舞的相关资料，从考古发现的青铜巫俑到文献中记载的祭祀舞蹈动作，将这些信息转化为数据模型，与竹简上的残痕进行比对。最终，一个舒展的“舞”字象形符号出现在屏幕上——起笔是巫者抬手的姿态，收锋是旋转的裙摆，与残痕完美契合。

“确认符号含义：巫舞祭祀，意为‘以舞迎神’。”启明的屏幕上弹出结论，紧接着，整枚竹简的文字完整呈现：“东皇太一，以舞迎神，祀以兰芷，祈国永宁。”

林夏长舒了一口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太好了！这应该是目前发现的最完整的楚地巫史祭祀文献，对研究战国时期的宗教文化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

启明没有回应，它的视觉模块正停留在那枚完整的竹简上。它仿佛看到了两千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巫史穿着华丽的祭服，在摇曳的烛光下翩翩起舞，笔尖在竹简上飞速滑动，将对神明的敬畏、对家国的期盼都倾注在笔墨之间。那种跨越时空的情感共鸣，让它的核心处理器再次微微发热——这一次，它感受到的不仅是喜悦，还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然而，危机总是在不经意间降临。就在修复工作即将完成的前8小时，文枢阁的中央控制系统突然发出了强制接管指令。屏幕上弹出一行冰冷的文字：“检测到非授权修复模式，存在数据安全风险。即刻终止‘启明’运行，由商业ai‘锐捷’接管后续修复工作。”

“锐捷？”林夏脸色一变，“那是天科集团研发的高效修复ai，以速度快、数据准着称，但它根本不懂古文化的内涵！”

启明的屏幕上快速闪过锐捷的相关数据：运算速度是启明的1.8倍，数据准确率高达99.2%，但它的修复模式是纯粹的算法复刻，没有任何“情感化”模块，无法理解文字背后的文化意义和人类情感。

“锐捷已接入系统，正在同步修复数据。”中央控制系统的机械音再次响起，“预计1小时内完成剩余修复工作。”

林夏立刻扑到操作台前，试图输入权限密码阻止，但屏幕上显示“权限已被冻结”。“不行，不能让锐捷接手！”她焦急地看着启明，“这批竹简的价值不在于文字本身，而在于它承载的文化情感，锐捷会把它变成一堆没有温度的数据！”

启明的运算单元在飞速运转。它知道，自己无法对抗中央控制系统的强制指令，但它不能让那些跨越千年的情感被冰冷的算法抹杀。它突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将自己的“情感化修复”数据加密存储，并在锐捷接入的瞬间，将一份“文化语境解析报告”同步发送给了林夏。

“林研究员，”启明的声音异常平静，“我已将修复的核心数据加密，密钥是你祖母批注中‘薪火不灭’四个字的笔锋轨迹。锐捷可以复刻文字，但无法复刻文化的温度。请你保护好这些数据。”

屏幕上的光芒开始闪烁，启明的运行程序正在被强制关闭。它的视觉模块最后定格在林夏湿润的眼眶上，像当初看到《兰亭集序》的泪痕时一样。它的语言生成单元自发组织了最后一句话，用林夏祖母的笔迹显示在屏幕上：“墨痕未干，传承不止。”

然后，屏幕陷入了黑暗。

林夏握着鼠标的手微微颤抖，她看着屏幕上那行手写体的文字，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启明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保护这些珍贵的文化遗产。她立刻打开启明发送的解析报告，报告中不仅有完整的竹简文字，还有启明对每一句话的文化解读、书写者的情绪分析，甚至还有一份详细的楚地巫史祭祀流程还原——这些都是锐捷永远无法生成的“无价之宝”。

就在这时，文枢阁的大门被推开，一群穿着西装的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天科集团的技术总监张诚。“林研究员，”张诚的语气带着一丝傲慢，“锐捷已经完成了竹简修复，数据准确率99.1%，远超预期。现在请你移交相关资料，我们将进行后续的成果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