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憔悴的归客(1/2)
1919年7月初,柏林。
夏日午后的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勉强洒在柏林郊外的一片空地上。
这里位于德共控制区与魏玛政府控制区的交界处,曾经是自由军团设置的检查站,如今检查站已经被拆除,只留下一片开阔地带和几栋废弃的木屋。
空地中央,两张木桌被拼在一起,组成一个简易的签字台。
台子两侧站着两批人——东侧是德共代表团,以罗莎·卢森堡和卡尔·李卜克内西为首,约吉希斯、瓦尔特、奥托等人在后。
西侧是魏玛政府代表团,领头的是新任总理古斯塔夫·鲍尔亲自指派的内政部高级专员汉斯·冯·贝格曼,以及几名面色凝重的文职官员。
空地边缘,双方各有一小队武装人员警戒。
德共这边是赤卫队的一个排,士兵们穿着整齐的工装,戴着红色袖标,步枪肩扛,纪律严明。
魏玛政府那边是一队国防军士兵,穿着崭新的灰色制服。
虽然根据凡尔赛条约,国防军规模被严格限制,但至少在表面仪容上,他们依然保持着旧军队的传统。
空气中有一种奇异的沉默。
没有鸟鸣,没有风声,只有远处柏林工厂隐约传来的汽笛声。
这不像一场胜利的庆典,也不像一场投降的仪式,更像是两个精疲力尽的对手,在意识到继续打下去只会同归于尽后,达成的暂时休战。
“文件都准备好了吗?”
卢森堡轻声问身边的约吉希斯。
约吉希斯点点头,将一个牛皮纸文件夹放在桌上。
里面是厚厚一叠正式文件:
《关于柏林地区临时行政管理权移交的协议》、《自由军团解散及武装移交实施细则》、《魏玛政府承认工人委员会合法性的声明》……
每一项条款都是在过去几周里,通过秘密渠道反复谈判、激烈争吵后达成的妥协。
德共没有得到他们最初要求的全部。
比如魏玛政府没有完全承认移交给政府钱的柏林“自治”,而是使用了“临时行政管理权移交”这样的模糊表述;
也没有得到立即在全国范围内解散所有自由军团的承诺,只限于柏林及周边地区,全国范围内的自由军团需要延期解散。
但同样,魏玛政府也没有达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德共没有立刻撤出柏林,没有交出武器,没有释放所有被扣押的技术人员,除了塞克特和维尔斯之外的大多数人,仍然在“劳动改造”中。
双方都做出了让步,因为双方都别无选择。
“他们来了,”李卜克内西低声说,目光投向空地西侧的道路。
两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在空地边缘停下。
车门打开,几个人走下车。
最前面的是两名德共内卫部的成员,穿着标志性的黑色大衣,表情严肃。
他们身后,跟着两个步履蹒跚、神情恍惚的男人。
国务秘书马蒂亚斯·维尔斯,和汉斯·冯·塞克特将军。
仅仅三周前,这两人还是魏玛政府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维尔斯是外交谈判的核心成员,塞克特是国防军重建计划的关键策划者。
而现在,他们看起来像是刚从地狱边缘被拉回来的幽灵。
维尔斯身上的西装皱巴巴的,沾着不明污渍。
他原本精心打理的头发现在凌乱地贴在额头上,眼袋深重,眼睛布满血丝,目光涣散,不敢直视任何人。
走路时,他的腿似乎在微微颤抖,需要内卫部成员轻轻搀扶才能保持平衡。
塞克特的情况稍好一些,至少他还能自己走路。
但这位以坚韧和纪律着称的将军,此刻也失去了往日那种笔挺的军人姿态。
他的军装虽然还算整齐,但领口敞开,军帽不知去向。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曾经锐利如鹰、充满自信和权威的眼睛,现在却空洞无神,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他的视线在空地上漫无目的地游移,偶尔聚焦在某处,却又迅速移开,仿佛看到了什么让他恐惧的东西。
两人被带到签字台前。
魏玛政府代表团的高级专员冯·贝格曼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混杂着同情、尴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的复杂表情。
“维尔斯国务秘书,塞克特将军,”贝格曼的声音在空旷的场地上显得格外响亮,“我代表鲍尔总理和艾伯特总统,来接你们回家。”
维尔斯缓缓抬起头,盯着贝格曼看了几秒钟,仿佛在努力辨认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然后,他嘴唇动了动,发出沙哑的、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谢谢……谢谢。”
塞克特则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越过贝格曼的肩膀,投向远处柏林城区的方向。
那里,工厂的烟囱正冒出滚滚浓烟,赤卫队的红旗在建筑物上飘扬。
卢森堡和李卜克内西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知道内卫部对这两人的“特殊待遇”。
不是肉体的折磨,而是心理的摧残。
每天只允许睡两到三个小时,而且总是在刚进入深度睡眠时被突然吵醒;
房间里永远亮着灯,没有昼夜之分;
审讯从不使用暴力,只是不断地、重复地问着同样的问题,要求他们一遍遍回忆自己“盗窃国家技术财富”的细节。
最折磨人的是那种对时间感知的扭曲。
有一次维尔斯在极度疲惫中打了个盹,醒来时发现桌上那杯水还是温的。
他以为自己睡了几个小时,实际上只有不到十分钟。
这种体验重复几次后,人的精神就开始崩溃,分不清现实与幻觉,记不清自己说过什么、没说过什么。
“签字吧,”约吉希斯平静地说,将钢笔递给冯·贝格曼,“签完字,你们就可以带他们走了。”
贝格曼接过笔,快速浏览了一遍文件的主要内容。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些条款的屈辱程度,比他在魏玛时预想的还要严重。
但当他抬起头,看到维尔斯和塞克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看到远处德共赤卫队那些纪律严明、士气高昂的士兵,他知道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
贝格曼在每一份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盖上官印。
接着是卢森堡代表德共签字。
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十五分钟,却标志着德国历史上一个前所未有的时刻。
一个合法政府,正式将自己最大城市的控制权,移交给一个革命政党。
哪怕这只是暂时的。
“现在,请履行协议的第一项,”约吉希斯说,声音不大,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首先,正式宣布解散在柏林及周边地区活动的所有自由军团单位,并移交其武器装备。”
贝格曼深吸一口气,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开始宣读。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场地上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耳光,打在那些在场国防军士兵的脸上:
“根据魏玛共和国政府与柏林工人总委员会达成的协议……”
“兹命令所有在柏林市及勃兰登堡省活动的自由军团、民兵及其他非政府武装组织,自即日起立即解散……”
“所有武器装备应在三日内移交至指定地点,由柏林工人赤卫队接收保管……”
宣读过程中,可以听到国防军士兵那边传来压抑的怒哼声。
一个年轻的中尉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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