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桨声里的渡头(1/2)

桨声里的渡头

暮春的傍晚,我站在古镇的渡口。乌篷船的橹声从远处荡来,搅碎了满江的残阳,把水面染成一片晃动的金红。老艄公戴着箬笠,弯腰摇桨的身影在暮色里成了剪影,竹篙插入水中的声响,像谁在叩问岁月的堤岸。码头上的青石板被磨得发亮,凹痕里还留着经年累月的水渍,像无数双脚印凝成的年轮。这一刻,晚风卷着水汽扑在脸上,带着水草的腥甜,我忽然懂得:摆渡不是简单的从此岸到彼岸,而是桨声里的渡头,是藏在时光褶皱里的温柔托举,在潮起潮落间,把一个个孤单的身影,送向各自的远方。

儿时的摆渡,藏在祖父的扁担里。他是村里的摆渡人,却没有船,只凭着一副扁担,在涨水的季节接送孩子们过河上学。那条河在雨季会漫过石桥,浑浊的水流卷着枯枝奔涌,大人们都不敢涉足。祖父却总能找到水最浅的地方,把我架在肩头,扁担两头挑着其他孩子的书包,赤脚踩在冰凉的河水里,一步一顿地往前走。水流没过他的膝盖,裤腿被冲得哗哗作响,他却总笑着说:别怕,爷爷的脚比石头还稳。有次我在他肩头看见水面上漂着只破鞋,吓得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他腾出一只手拍着我的背:那是水鬼在给咱们让路呢。其实我知道,他前夜准是又去探了水情,在河底的暗礁处做了记号,那些被踩光滑的石头,都是他用脚印丈量过的坐标。那些日子,摆渡是肩头的温度,是扁担的吱呀,是河水里晃动的倒影,简单得像首无字的歌,却在记忆里刻下最深的纹路。

校园时光里的摆渡,是晚自习后的自行车灯。高中的夜自习结束时,校门到宿舍的路没有路灯,只有几棵老槐树在风中摇晃,影影绰绰像鬼魅。班长阿明的自行车上装着个旧矿灯,每晚都会照亮那段路,后座载着没带手电的同学,矿灯的光柱在黑暗里劈开一条通道,照亮坑洼的路面和路边的野草。有次我发烧早退,走到半路矿灯突然灭了,黑暗瞬间涌上来,吓得我站在原地不敢动。忽然听见熟悉的车铃声,阿明举着打火机跑过来,火苗在风里明明灭灭,映出他额头的汗:我猜你没带手电,就往回骑了段。他把我扶上后座,用外套裹住我的肩膀,坐稳了,咱们开咯。自行车碾过石子路的颠簸里,我听见他哼着跑调的歌,打火机的火苗在车把上跳动,像颗小小的太阳。那些夜晚,摆渡是晃动的火光,是后座的安稳,是黑暗里的歌声,像艘小小的船,把我们从恐惧的此岸,送到温暖的彼岸。

职场初期的摆渡,是办公桌抽屉里的便签。初入编辑部时,我总在审稿时犯些低级错误,标点符号用错,错别字漏校,主编林姐却从不大声批评,只是在错处贴张便签,用红笔写着此处应用书名号,或是画个小小的笑脸,这次比上次进步啦。有次我把作者的名字写错,印刷厂已经开机印刷,林姐带着我连夜赶往印刷厂,在车间里逐页修改,油墨蹭得满身都是,像幅抽象画。凌晨三点,她买了热包子塞进我手里,吃点东西,不然扛不住,自己却啃着干面包,盯着工人换版。晨光从车间的窗户照进来时,她指着修改后的样刊说:你看,错误就像河里的石头,绕不开就得搬开,别怕费力气。后来我发现,她的抽屉里有本厚厚的笔记本,记着每个新人常犯的错误,旁边标着改进方法,我的名字后面,画着越来越多的对勾。那些日子,摆渡是红笔的批注,是车间的晨光,是笔记本上的对勾,像艘沉稳的船,在我慌乱的职场水域里,稳稳地指引着方向。

生活中的摆渡,藏在最不经意的角落。老巷的修鞋摊前,李师傅给赶路的年轻人修鞋,明明要半小时才能修好,他却加快速度,我知道你赶火车,加个急,手上的动作快得像飞,额头的汗滴在鞋面上,像颗透明的珍珠;菜市场的阿婆给忘了带钱的顾客装袋青菜,下次路过再给,别耽误了做饭,挥手的动作里带着爽快,比青菜还鲜;医院的走廊里,有个陌生大姐帮独自看病的老人取药,您坐着歇着,我帮您跑,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响,像在给焦虑的空气打节拍;地铁上,穿校服的女孩给轮椅上的大叔让出通道,还帮他按了下车按钮,您慢点,别着急,声音甜得像颗糖。这些细碎的摆渡,没有刻意的仪式,却像暗夜里的灯,在他人需要时亮起来,把困顿的此岸,连成温暖的彼岸。

历史里的摆渡,是文人笔下的舟。柳宗元的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那艘孤舟不仅是垂钓的工具,更是精神的摆渡船,把他从官场的失意,渡到自然的安宁;李白的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轻舟是他的摆渡人,载着他的诗意,从困境驶向开阔;李清照的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舴艋舟虽小,却要承载她的家国之痛,是她在乱世里唯一的精神依托;苏轼的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竹杖芒鞋就是他的摆渡船,在人生的风雨里,载着他的豁达,平稳前行。这些流淌在文字里的摆渡,像陈年的酒,越品越有滋味,让我们懂得摆渡从来不是单向的输送,而是心灵与心灵的接应,是在他人的需要里,找到自己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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