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橹声里的岸(1/2)

橹声里的岸

小满的雨雾漫过青石板路时,我正站在运河的古渡口。乌篷船的竹篙斜斜插在岸边的泥里,篙尖凝着的水珠坠进水面,漾开的涟漪里,倒映着穿蓝布衫的艄公弯腰解缆的身影。他的橹绳在船帮上磨出深深的勒痕,像刻在木头上的年轮,每道痕里都浸着水的气息。码头上的老槐树落了满地白花,被往来的布鞋碾成泥,香气却更烈了,混着水汽钻进鼻腔,让人想起外婆蒸的槐花糕。这一刻,雨丝打湿了眉骨,我忽然懂得:摆渡从不是简单的位移,是橹声里的岸,是藏在水纹里的牵挂,在潮涨潮落间,把每个漂泊的故事,妥帖地送到该去的地方。

儿时的摆渡,是祖父背篓里的月光。村后的小溪在夏夜总泛着银亮的光,他背着竹篓去对岸的瓜田摘菜,我就扒着他的脖颈当尾巴。溪水没到他的膝盖,我能听见鱼群擦过他裤管的簌簌声,像谁在耳边说悄悄话。有次我在背篓里睡着了,醒来时躺在自家炕头,枕边摆着颗圆滚滚的河蚌,蚌壳里嵌着颗玻璃珠,是镇上供销社卖的那种。祖母说:你爷爷怕你醒了哭,在对岸的代销点买的,来回多走了二里地。那些夏夜,他总在溪边的青石上抽烟,火星明灭间,能看见水面上我们祖孙俩的影子,像幅浸在水里的画。后来溪上修了水泥桥,他还是习惯走水路,说踩着水走踏实,其实我知道,他是舍不得那些背我过河的月光。

校园时光里的摆渡,是画室窗台的薄荷。高三的美术集训总耗到深夜,画室的日光灯惨白得像医院的走廊,我对着石膏像的阴影发呆,铅笔在纸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洞。看门的张大爷每晚都会来添煤,他的搪瓷缸子总泡着薄荷茶,递过来时还冒着热气:丫头,闻闻这味儿,脑子就清醒了。他的指甲缝里嵌着煤屑,却把杯子擦得锃亮。有次我把画砸在地上,颜料溅了他一裤腿,他没骂我,只是蹲下来捡画纸:我孙子学钢琴,也总把谱子撕了哭,后来啊,他说哭完了还得弹。他指着窗外的老槐树:你看那树,风大了也会晃,可根扎得深,晃完了还往上长。那些夜晚,薄荷的清苦混着松节油的味道,在画室里漫成一张网,网住了我所有的焦躁。后来在美院的录取通知书上签字时,笔尖悬在纸面忽然想起,那杯总带着煤渣味的薄荷茶,原是给迷路的人,留着的路标。

职场初期的摆渡,是茶水间的便利贴。刚进广告公司那年,我的策划案总被客户批得千疮百孔。情感太淡卖点不突出的红笔批注,像鞭子抽在心上。有次通宵改方案,晨光爬上电脑屏幕时,我趴在键盘上掉眼泪,实习生小林悄悄贴了张便利贴在我屏幕上:我姐说,好方案都是改出来的,她有个策划案改到第27版才通过。便利贴的边角画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猫,爪子踩着颗星星。她打开自己的文件夹,里面存着三十多个被毙掉的草稿,每个文件名后都跟着再试一次。后来方案通过那天,我在茶水间的镜子上贴了张便利贴:谢谢那杯没加糖的咖啡。第二天看见下面多了行小字:我姐说,苦过才知道甜的好。原来有些陪伴就像水面的浮萍,看着轻,却能托住沉底的心事。

市井里的摆渡,藏在最琐碎的褶皱里。修鞋摊的李师傅给赶火车的姑娘钉鞋掌,锤子敲得飞快,我给你加层钢片,耐磨,汗珠砸在鞋面上,晕开小小的深色花,他却笑着说赶得上;菜市场的阿婆给忘带钱的媳妇装袋菠菜,下次路过再给,别耽误了做饭,塑料袋提手处特意打了两个结,怕勒坏了手指;小区的长椅上,白发大爷教 migrant worker 认公交站牌,3路车到火车站,记住了吗,枯瘦的手指在站牌上点着,像在抚摸异乡人的慌张;医院的走廊里,陌生大姐帮独自产检的孕妇拎包,我闺女也快生了,知道你们不容易,高跟鞋踩过地砖的声响,比任何安慰都让人安心。这些细碎的善意,像渡口的石墩,被岁月磨得温润,却总能在谁需要时,稳稳地接住那些摇晃的脚步。

旧时光里的摆渡,是文人笔下的舟。柳宗元的孤舟蓑笠翁,不是真的在钓鱼,是在寒江里摆渡自己的孤独;李清照的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的不是愁,是乱世里想护住的安稳;苏轼的竹杖芒鞋轻胜马,那竹杖原是渡他穿过风雨的舟楫;沈从文写的湘西渡口,翠翠守着的不只是渡船,是想把心上人渡回身边的执念。这些藏在字里的舟,没有船帆,却在千年后的雨雾里,依然能载动我们心里的潮起潮落。就像古渡口的老艄公说的:水是活的,船是活的,连思念都是活的,能顺着水流,漂到想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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