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年轮里的轮回(1/2)

年轮里的轮回

立冬的晨霜落满院角的菊丛时,我正蹲在祖父的药圃里。枯褐的菊枝在寒风里抖着残存的花瓣,根部的土壤却泛着湿润的黑,像藏着未说尽的话。他握着小锄刨开表层的冻土,露出下面蜷曲的根须:你看这根,枝枯了它还活着,等明年春风一吹,又能抽出新苗。锄刃上的泥屑在阳光下闪着光,混着菊根的清苦气息,钻进鼻腔。这一刻,寒鸦从光秃秃的柿树梢掠过,翅膀划开的气流里,带着草木凋零的萧索,我忽然懂得:枯荣从不是对立的生死,是年轮里的轮回,是藏在枯槁里的生机,在寒来暑往间,让每个沉寂的生命,都能找到复苏的密码。

儿时的枯荣,藏在祖母的酱菜缸里。那个半人高的陶缸总摆在南墙根,深秋时节,她会把晒得半干的萝卜、芥菜码进去,撒上粗盐,压上青石,得让它们先一阵子,出水、发皱,才能腌出好味道。我扒着缸沿看,鲜灵的菜蔬渐渐蔫成深褐,汁液在缸底积成琥珀色,像被时光榨出的精华。可到了隆冬,掀开缸盖,酸香混着咸鲜会漫满整个厨房,她捞起根萝卜条塞进我嘴里,脆得能咬出响,你看,枯过的菜,反倒比新鲜的更有嚼头。有次她给酱菜翻身,手指被腌得通红,却笑着说:这缸菜啊,就像人过日子,得经点咸淡,才出味道。那些飘着酱香味的冬夜,她会对着酱菜缸出神,缸沿的白霜结了又化,像在数着日子的轮回——鲜时的饱满是荣,腌后的沉郁是枯,可枯里的香,比荣时的鲜更耐品,像她常说的蔫了的菜,才懂得把甜藏得深。

校园时光里的枯荣,是画室的调色板。美术老师的调色板上,总有些干涸的颜料,褐色的色块裂成蛛网,蓝色的边缘泛着灰白,像片荒芜的土地。可他蘸点松节油化开,枯涩的颜料就会重新变得温润,你看这颜料,干了是枯,化了是荣,没有枯过的颜料,调不出有层次的颜色。我的静物写生总爱画盛开的玫瑰,花瓣饱满得像要滴出水,他却把我拉到后山:你看那丛野菊,枯了的枝上还顶着花盘,比盛开的更有劲儿。从那以后,我开始画枯枝、败叶、干裂的土地,在画布上把赭石和群青调得深沉,让枯槁的纹理里藏着倔强的黄。有次画《冬林》,我把树干的裂纹画得像老人的皱纹,枝桠间留着几个空鸟巢,老师在评语里写:枯不是死,是荣的伏笔。那些洒满松节油的午后,我看着颜料在调色板上枯了又化,忽然明白有些美,原在枯荣交错里——荣时的绚烂是绽放,枯时的坚韧是沉淀,合在一起,便有了生命的厚度。后来在毕业展上,我的《枯荷》获了奖,评委说残叶里藏着盛夏的影子,我忽然想起后山的野菊,原来枯荣从不是终点,是生命在时光里的呼吸。

职场初期的枯荣,是办公桌的绿萝。那盆绿萝刚来时,藤蔓能垂到地面,叶片油亮得像涂了蜡,我总爱喷水让它保持鲜绿。可加班的日子多了,浇水渐渐疏懒,叶片开始发黄、卷曲,像只病蔫的猫。同事李姐把它搬到窗台,别总浇水,让根透透气,枯几片叶,才能长出新的。她剪掉枯褐的枝条,留下光秃秃的茎秆,你看这切口,过几天就会冒新芽。果然一周后,茎秆的顶端钻出嫩红的叶芽,像刚出生的婴儿攥着拳头。有次出差半个月,回来发现盆土裂成龟甲,可叶芽竟长到巴掌大,深绿的叶片上还带着层绒毛,李姐笑着说:植物比人懂枯荣,知道把劲攒在根里,等机会就冒头。那些在办公室度过的晨昏,我看着绿萝枯了又荣,忽然懂得职场的起落就像这植物——顺境时的舒展是荣,逆境时的蛰伏是枯,可枯时的隐忍,比荣时的张扬更重要,像李姐说的蔫过的绿萝,根才扎得深。

生活中的枯荣,藏在最寻常的街巷里。老巷的修鞋摊前,李师傅总把磨秃的鞋跟钉上新掌,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磨平的鞋跟,才懂得该换个角度站,锤子敲下去的力道里,藏着对旧物的尊重;菜市场的角落,卖花的老太太把枯了的百合剪短,插进浅水:根还活着,说不定能再开,剪刀开合的脆响里,藏着对生机的信任;小区的花园里,园丁修剪月季时,会把开花的枝条剪去大半,剪狠点,明年才能发更多芽,修枝剪咬合的闷响里,藏着对循环的懂得;医院的康复室,中风后的老人练习握球,手指从僵硬到能蜷曲,医生说这叫枯木逢春,球落在掌心的轻响里,藏着对重生的执着。这些细碎的枯荣,没有刻意的哲理,却像酱菜缸的荣枯,枯时的蛰伏是为了荣时的绽放,荣时的修剪是为了枯时的积蓄,让每个寻常的日子,都透着循环往复的智慧。

历史里的枯荣,是笔墨间的韧性。司马迁在狱中受刑,肉体的里,藏着《史记》的,笔墨在竹简上流淌时,每个字都带着涅盘的力;苏轼在黄州的困顿,仕途的里,藏着诗词的,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淡然,是从乌台诗案的灰烬里长出的新芽;梵高在阿尔的贫病,生活的里,藏着《向日葵》的,浓烈的色彩里,燃烧着对生命的炽热;汪曾祺被下放时,劳动的里,藏着《受戒》的,文字里的温润,是从苦难的土壤里开出的花。这些灵魂在枯荣里的穿行,像祖父药圃里的菊,枯时把根扎得更深,荣时把花举得更高,让我们懂得:枯不是终结,是荣的酝酿;荣不是巅峰,是枯的延续,没有经受过枯的磨砺,荣时的光彩也会显得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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