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田埂上的光阴(1/2)
田埂上的光阴
清明的雨丝斜斜掠过麦田时,我正走在祖父常走的田埂上。新翻的泥土带着潮湿的腥气,田埂两侧的荠菜冒出星星点点的白,像谁撒了把碎盐。远处的水塘泛着青,赶早的农人披着蓑衣插秧,退步的脚印在泥里踩出深浅不一的窝,一行行秧苗插得笔直,像给田野系了条绿丝带。这一刻,雨雾打湿了裤脚,混着麦苗的清香钻进鼻腔,我忽然懂得:阡陌从不是简单的田埂,是田埂上的光阴,是藏在纵横间的牵挂,在春种秋收的轮回里,把每个躬身的身影,都刻进土地的记忆。
儿时的阡陌,是祖父烟袋锅里的火星。他牵着我的手走在田埂上,布鞋踩过的泥块会地溅起水花,惊飞躲在草窠里的蚂蚱。这埂得踩瓷实,不然水会漏,他的烟袋锅在田埂上磕出脆响,火星落在泥里,像颗没长大的星星。有次我在埂上追逐蝴蝶,踩塌了半尺宽的土坡,他没骂我,只是蹲下来用手捧土修补,埂是田的筋骨,塌了,苗就喝不上水了。他的田埂总留着尺宽的路,给挑担的人让地方,埂边种着向日葵,夏天的花盘会朝着太阳转,把影子投在埂上,像幅会动的画。那些夏夜的月光里,他会坐在埂上抽烟,烟圈在蛙鸣声里散开,我数着他吐出的烟圈,听他讲埂分阴阳,阳面种豆,阴面栽瓜的道理,田埂的轮廓在月光里泛着淡白,像条沉默的河。后来才明白,他踩的不是田埂,是日子——埂直,苗才齐;埂实,水才匀,像他常说的人勤埂不荒,埂稳收成旺,田埂的深浅里,藏着对土地的虔诚。
校园时光里的阡陌,是写生本上的线条。美术老师带我们去郊外写生,田埂在画布上蜿蜒成淡赭色的线,把麦田分割成黄绿相间的块,这线不能直,得有起伏,像老人额头的皱纹,才有故事。我的田埂总画得像直尺量过,他却用橡皮擦出弧度:你看风吹过麦田,埂会跟着晃,这才是活的田埂。有次画《雨后》,我把埂上的水洼画得亮晶晶的,他却让我加些泥点:水洼边哪能没泥?太干净就不像田埂了。那些带着松节油味的午后,我蹲在埂边看蚂蚁搬家,它们沿着埂的裂缝走,像支搬运粮食的队伍,忽然懂得田埂的另一种模样——它不仅是人的路,也是虫的桥,是鸟的歇脚处,是土地呼吸的缝。后来在画展上,我的《田埂》获了奖,评委说那些歪歪扭扭的线里,藏着土地的呼吸,我忽然想起老师擦出的弧度,原是为了让画里的田埂,能长出自己的筋骨。
阡陌的春天,是浸在水里的绿。惊蛰过后,田埂边的柳梢会冒出米粒大的芽,埂上的泥土开始发软,踩上去会陷下半寸。祖父会扛着铁锹,把冬天冻裂的缝用湿泥糊上,春埂怕漏,漏了,秧苗就渴。埂边的蒲公英顶着黄灿灿的花,被风吹散的种子会落在埂上,生根发芽,把埂铺成条花路。有次我在埂边挖荠菜,发现去年埋下的红薯块发了芽,嫩红的芽尖顶开薄土,像在给土地问好。赶牛的阿爷牵着水牛走过,牛蹄子在埂上留下圆坑,这坑好,能存住雨,他的鞭子在空中画个弧,却轻轻落在牛背上,像在拍打老朋友。这些春天的田埂,带着融雪的湿润,把冬藏的力气,都变成了冒尖的绿,让每个路过的人,都能闻见泥土苏醒的味道。
阡陌的夏天,是晒得发烫的土。正午的田埂被太阳烤得发白,赤脚踩上去会烫得跳脚,祖父却爱在这时巡田,越热越得看,埂裂了能及时补。他的草帽沿往下滴水,汗珠砸在埂上,会地冒出白烟,像在给土地喂水。埂边的玉米叶会划过人的胳膊,留下红痕,却没人会在意——藏在叶下的玉米棒,正鼓着肚子长大。傍晚的埂上最热闹,纳凉的人搬来竹凳,摇着蒲扇说收成,孩子们追着萤火虫跑,埂边的水渠会地流,给田埂洗去白日的热。有次我在埂上听阿婆们说家常,张家的稻子比李家的高半尺,王家的豆子遭了虫灾,她们的声音混着蝉鸣,像支细碎的歌谣,田埂在暮色里渐渐模糊,却把这些琐碎的牵挂,都收进了泥土里。
阡陌的秋天,是压弯的谷穗擦过肩头。成熟的稻穗会垂到埂上,走过时能听见谷粒摩擦的声,像谁在耳边说悄悄话。祖父收割时总沿着埂边下镰,留着埂,明年还好走,镰刀划过的稻茬,齐得像用尺子量过。埂上晒着刚割的豆子,竹匾里的豆荚会地炸开,蹦出圆滚滚的豆粒,这是豆子在笑呢,祖母会把蹦到埂外的豆子捡回来,一粒都不能丢。收完秋的田埂会显得宽些,裸露出的泥土带着金黄的光泽,像条铺在田野间的绸带。有次我在埂上捡到块碎瓷片,上面还留着青花的纹,祖父说这是老辈人送饭时摔的,埂记着呢,瓷片的棱角被岁月磨得温润,像田埂藏着的老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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