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帷幕起落的光阴褶(2/2)

摄影师总爱在帷幕边等光,这光影是天然的滤镜,他的镜头对着半开的窗帘,你看这亮处的景,暗处的影,像不像人生。有次见他拍戏台的侧幕,半露的演员正在上妆,幕布的阴影刚好遮住半张脸,这才是最好的状态,留一半想象。这些流动的光影里,藏着最动人的留白——看得见的未必是全部,看不见的未必不存在,像帷幕后的戏,锣鼓声里藏着多少故事,只有幕后人知道。

帷幕的隐喻,是人生的藏。孩童时的天真需要帷幕,有些复杂不必太早懂;少年时的心事需要帷幕,有些悸动该悄悄藏;成年后的疲惫需要帷幕,有些脆弱不必处处显;老年时的回忆需要帷幕,有些过往该轻轻放。这些无形的帷幕,像一层层包裹的茧,既保护着柔软的核,又让你在合适的时机破茧而出。

心理医生的诊室总有道帘,这帘是给来访者留的安全区,她的声音透过帘布传过来,温和得像浸了水,有些话,隔着帘才说得出口。有次见位老人对着帘幕说话,帘外的子女红着眼听,那些没说出口的愧疚与原谅,都藏在帘的褶皱里,像未拉开的幕,虽没看见,却已懂得。这些关于遮挡的智慧,像杯温过的茶,让你在苦涩中尝到回甘,明白有些藏是为了更好的露,有些退是为了更稳的进。

帷幕的开合,是仪式的礼。戏台的幕布拉开时,锣鼓声突然炸响,像春雷劈开冻土;落幕时的梆子,是给观众的谢礼,也是给演员的喘息;新房的红帐掀开时,喜娘的吆喝里混着笑,把羞怯都藏进帐的褶;灵堂的白布收起时,哭声突然拔高,把压抑的痛都释放出来。

司仪说仪式的魂在帷幕,他的手在空中划开弧线,开是请,合是谢。有次参加一场传统婚礼,看新郎用秤杆挑开新娘的盖头,红布落下的瞬间,满堂的喝彩里,藏着两家人的期待与忐忑。这道小小的红幕,隔开的不仅是两张脸,是两个世界的相遇,像戏台的幕,拉开了,就是新的开始。这些藏在开合里的仪式,像颗颗串起的珠,把平淡的日子磨出光,让你在寻常里,也能触摸到岁月的郑重。

帷幕的记忆,是血脉里的褶。祖母的蓝布帐传给了母亲,帐角补的那块红布,是我儿时的襁褓;父亲的书桌前总挂着布帘,拉上时是他的独处,拉开时是给我的辅导;我的衣柜里,还收着女儿小时候的床幔,蕾丝的花边已泛黄,却依然能闻到阳光的味。这些带着体温的帷幕,像一本翻旧的相册,每个褶皱里都夹着一段时光,翻开时,能看见祖母纳鞋的影,父亲读书的灯,女儿酣睡的脸。

去年整理老屋,从樟木箱里翻出祖母的帐钩,黄铜的表面已生了绿锈,却依然能看出当年的亮。我把它挂在新家的书房,拉帘时的声,像祖母在说该静了。有次女儿问我这钩子的来历,我给她讲那些蓝布帐里的夏夜,讲油灯下的故事,讲蚊子嗡嗡的叫声里,藏着的最安稳的眠。她的手指摸着锈迹,像奶奶的手,童言里藏着最本真的懂得。

暮春的阳光把戏台的影子拉得很长时,我又坐在了台下。雨已经停了,老张正在晾晒幕布,绛红色的帷幔在绳上展开,金线绣的牡丹在阳光下亮得刺眼,像燃起来的火。这幕布得常晒,不然要发霉,他的竹竿挑着幕布的一角,人也一样,心里的帐子要常拉开晾晾。

准备离开时,在戏台的角落发现块脱落的幕布碎片,上面还粘着点金线,像段没说完的话。我把它夹进笔记本,指尖触到的糙里,仿佛还带着戏台的樟木味,带着祖母的体温,带着岁月的重量。

走出很远再回头,晾晒的幕布在风里轻轻晃,像面招展的旗,把整个村庄都裹进温柔的红里。风穿过幕布的褶皱,带着雨的润,带着花的香,带着时光的息,我忽然懂得:帷幕的藏里,藏着最深情的露;它的遮里,藏着最坦诚的见。就像那些在岁月里走走停停的人,心里总得有处可以遮挡的角落,也总得有勇气拉开帷幕,去遇见,去呈现,去在开合之间,把每个瞬间都活得像场精致的戏,有等待的静,有登场的勇,有落幕的安。

转身离去时,又听见老张在收幕布,的声响里,混着他明天还有好戏的吆喝,像句温柔的邀约。我知道,这帷幕会一直在这里,继续在风雨里起落,把那些关于藏与露、等与见的故事,讲给每个愿意等待的人。而我们要做的,只是像尊重帷幕的存在那样,尊重每个需要遮挡的时刻,珍惜每次勇敢呈现的机会,在自己的人生戏台,既做幕后的准备者,也做台前的表演者,让每个褶皱里,都藏着值得回味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