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雄浑镌刻的光阴碑(1/2)
雄浑镌刻的光阴碑
大雪刚封了秦岭的垭口,我已站在古栈道的残桩旁。冰棱在崖壁的石孔里悬成水晶帘,栈道的朽木在风里发出的哀鸣,守山人拄着铁钎敲冰,这栈道凿了两千年,塌了修,修了塌,石头越凿越硬,他的羊皮袄结着霜花,你看这石缝里的根,越钻越紧,倒成了崖的骨头。这一刻,岩屑的腥气混着冰碴的寒漫过来,我忽然看见冰凌折射的光——雄浑从不是刻意的壮阔,是岁月凿出的骨,是藏在坚硬里的劲,在崩裂与支撑之间,把每个抗争的瞬间,都刻成可以触摸的重。
儿时的雄浑,是父亲开矿的钢钎。他总在黎明的矿洞抡锤,钢钎凿进岩壁的声里,混着这石头得找纹路,硬砸要崩钎的号子。我蹲在矿灯的光晕里数岩屑,看他把弯曲的钢钎架在铁砧上砸直,你看这钢,软了能弯,硬了能破岩,才是好料。有次偷拿钢钎学他凿石,结果把整根钎头崩成了碎片,父亲没骂我,只是让我跟着他分拣矿石,你看这钢钎,新的愣,旧的巧,磨钝了才懂石头的脾气,钎柄硌在掌心的疼里,混着他敢碰硬不是蛮干,得懂借力的教诲。
他的工具棚里,钢钎总按长短立在墙角,长钎探矿脉,短钎清碎石。这家伙跟了我三十年,断过七回,每回接上都更有劲,他指着钎身的焊痕,你看这疤,是跟花岗岩较劲弄的,越较劲越认路。有年塌方堵了矿道,他却笑着把断钎绑在竹竿上当撬棍,你看这尖,反能抠住石缝,果然在烟尘弥漫的矿洞里,那半截钢钎硬是撬开了堵路的巨石,像只倔强的铁手。那些被钢钎磨粗的手掌,藏着最朴素的勇——雄浑从不是盲目的冲,是该像较劲的钢,你扛着它的沉,它便赠你开道的锐。
少年时的雄浑,是先生讲的《水经注》。油灯在泛黄的书页上跳动,他的手指重重戳在巴东三峡巫峡长七个字上,这水不是柔的,是啃石头的牙。我为背不出郦道元的注解被罚抄书,他却煮了锅姜汤让我暖手,你看这汤滚的浪,跟三峡的水一个理,越熬越稠,姜片在锅里翻腾的声里,藏着沉得住气才能穿石的深意。
后来在三峡看纤夫拉船,粗绳勒进肩胛的红痕里,吼出的号子撞在崖壁上反弹回来,像群奔马踏过心尖。领纤的老把式说这号子得沉在丹田,飘着使不上劲,他的青筋在脖颈上绷得像拉满的弓,你看这水,看着柔,底下的暗礁比铁还硬。号子声里的江水突然掀起巨浪,拍在礁石上的响震得人耳膜疼,像天地在较劲。那些被号子浸过的晨昏,藏着最生动的启示——雄浑的底气从不是虚张的势,是积淀的厚,你憋着劲的沉,它便给你冲天的猛。
成年后的雄浑,是高原筑桥的钢索。钢铁的缆绳在峡谷间绷成直线,卷扬机绞动钢索的声里,混着这索得拉够张力,松了要塌桥的指挥,工程师的安全帽沾着冰碴,架桥跟做人一样,根基深,腰杆才能挺。我看着钢索把预制梁吊过百米深谷,每一次晃动都带着撼动大地的重,你看这钢索,绷得越紧,越能承重,冰粒在阳光下飞成雾,像谁撒了把碎银。
后来路过那座桥,看见桥墩上嵌着块纪念钢片,这是当年绷断的钢索头,现在成了桥的骨头,养护工的扳手在钢索上敲了敲,你听这响,越久越沉,跟老戏骨的嗓子一样。车流碾过桥面的震动里,能觉出钢索在默默较劲,像群憋着劲的汉子。那些被钢索勒出的桥痕,藏着最壮阔的志——雄浑的征程从不是一路坦途,是遇坎的扛,你迎着它的压,它便给你承重的强。
雄浑的质地,是硬碰硬的刚。钢钎的合金带着淬火的冷,能凿能撬却折不弯,像块认死理的骨头;钢索的钢丝裹着油脂的滑,细弱却能拉桥,像束拧成股的筋;桥墩的混凝土浸着钢筋的韧,凝固后能抗地震,像座扎地的山;就连栈道的木桩,也带着岁月的朽,烂了却不折,像群站着死的兵。这些被时光捶打的物件,像群沉默的硬汉,把经年累月的冲撞,都刻进了自己的骨。
老铁匠说真硬气的东西都带三分柔,他抡着大锤锻打钢钎,你看这钢,烧红了能弯成钩,凉透了能凿开岩。有次见他接断裂的钢索,不用焊不用铆,只把钢丝拧成麻花状,你看这互相咬的劲,比焊死的更抗晃。这些带着分寸的刚,像位懂进退的将军,既有着破障的锐,又有着护垒的稳,像三峡的石,既能挡水,又能导洪,在攻守间蓄着力。
雄浑的声音,是较劲的吼。钢钎凿岩的声里,藏着石屑飞溅的脆,像声决绝的誓;钢索绷紧的声里,裹着金属抗争的烈,像首激昂的诗;桥墩灌浆的声里,含着混凝土凝固的狠,像支冲锋的号;栈道崩裂的声里,浸着木石相搏的沉,像段悲壮的史。
地质学家说大地的轰鸣最养骨,他把拾音器埋在桥墩下,你听这混凝土凝固的声,多像胎儿长骨。有次在矿洞录音,钢钎的、矿车的、矿工号子的混在一起,竟成了部天然的史诗,这是力与力的对话,比任何交响乐都震撼。这些藏在巨响里的冲撞,像场不屈的抗争,让你在聆听时忽然懂得:真正的雄浑从不是声嘶力竭的喊,是骨子里的劲,像钢钎凿岩,钢索拉桥,不需声张,却自有股撼人的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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