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释怀深处的光阴风(2/2)

释怀的色彩,是冲淡的雅。陶罐的土黄里泛着青,像雨后的田;砚池的墨黑里透着灰,像褪尽的烟;木料的棕褐里带着白,像陈年的棉;旧物的米白里藏着黄,像晒透的帆。这些被时光滤过的色,像幅淡雅的水墨,让你在凝视时忽然懂得:释怀的色从不是浓烈的艳,是沉淀的素,像老陶的旧,越斑驳越显通透,像淡墨的痕,越模糊越见清朗。

画师说最高级的释怀是,他用淡墨画《江上渔翁》,你看这空白的水,比满画的浪更显开阔,像心里的事,空着才装得进新风景。有次见他画《雨后青山》,故意在山腰留片雾,这雾不是遮,是让山喘口气,就像放不下的人,模糊了才不刺眼。这些带着空处的画面,藏着最通透的观——没有必须填满的执,只有恰到好处的空,就像世间的重,太过执着反而累,带着些空隙才显轻,像释怀的风,时来时去,反而比紧握的拳更有力量。

释怀的隐喻,是处世的柔。孩童时的哭是种放,摔了跤嚎啕大哭里藏着纯粹的泄;少年时的笑是种解,考砸了自嘲两句里藏着青涩的达;成年后的默是种纳,遇了事沉默半晌后藏着通透的容;老年时的叹是种融,看着旧照片轻轻摇头里藏着放下的和。这些层层递进的姿态,像条溪流,遇石则绕,遇洼则蓄,终会汇入江海。

老学者说释怀是心上的船,他指着案头的航船模型,你看这帆,能升能降,能张能收,像心里的结,能系能解才自在。有次听他讲塞翁失马,指着窗外被风刮断的树枝,这断,是为了让树长得更匀,就像失去的东西,转个弯都成了补偿,他的指尖在断枝的截面轻轻划过,像在触摸新生的芽。这些物我相融的瞬间,像杯淡茶,让你在回甘中尝到轻盈,明白有些释怀只在具体的取舍里,有些通透却在无形的转化中,有些放下靠丢掉,有些轻松靠想通,像溪流的水,不管遇到多少阻碍,终会找到属于自己的河道。

释怀的记忆,是血脉的续。祖母的陶罐传给了表妹,每次种花时,她总会想起留道缝的叮嘱;先生的砚池现在摆着我的案头,洗砚的水比别处的更清;老木匠的刨子,他的徒弟正在使用,木屑飞扬的声里,已有了师父的缓;那些被岁月浸润的物件,像一本本翻开的哲思,每个褶皱里都夹着一段顿悟,翻开时,能看见祖母种花的影,先生洗砚的手,匠人锯木的肩。

去年处暑回到老宅,在杂物间的角落发现只裂了缝的瓦罐,里面插着束干枯的野菊,花瓣在蛛网里轻颤,像群蜷曲的蝶。我小心地把瓦罐搬到院里,阳光穿过裂缝的光,比记忆里的更亮,这是你十岁时摔裂的泡菜罐,祖母说裂了的罐更会养花,养了二十年野菊,母亲的声音里带着浅笑,你看这裂,把苦水都漏成了花香。月光穿过瓦罐的缝隙,在地上投下细碎的星,像撒了把碎银。

深秋的凉风把晒谷场的竹匾吹得发响时,我又站在那堆菜籽前。新收的籽粒正在阳光下泛着金,母亲扬谷的木耙在风里划出弧线,你看这扬,重的落下来,轻的飞走了,就像释怀,该留的留,该走的走,她的白发在谷粒的金辉里泛着光,日子也一样,松着才快活。我忽然懂得,那些看似简单的释怀,实则是岁月沉淀的智慧,没有一筛又一扬的取舍,哪来这份迎风的轻。

准备离开时,在晒谷场的石缝里发现片褪色的糖纸,是我儿时最爱的橘子糖,褶皱里还沾着几粒土,像段蜷曲的甜。我把它捏在掌心,淡淡的香漫过来,比记忆里的更清,这是你当年哭着要糖,祖母没给你买,你偷偷捡的糖纸,母亲的声音里带着怀念,后来她总说没得到的糖,才记得甜。阳光穿过糖纸的纹路,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彩,像块融化的虹。

走出很远再回头,老宅的炊烟在暮色里像缕舒展的纱,晒谷场的竹匾在风里轻轻晃,像张扬起的帆。风裹着菜籽的香,带着泥土的腥,带着时光的语,我忽然看见释怀深处的光——它从不是无力的逃,是从容的纳;不是空洞的忘,是清醒的放。就像那些在世间行走的人,心中若有阵无形的风,便能在沉重时不垮,在执念时不执,把每段羁绊都酿成迎风的帆,像老宅的瓦,越是历经风雨,越能漏下通透的光,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活成可以呼吸的轻。

转身离去时,远处传来母亲扬谷的木耙声,哗啦——哗啦——,像阵穿过岁月的风,她的笑声在风里荡,天要晴了,谷要干了。我知道,这阵释怀的风会一直跟着我,继续在岁月里吹拂,把每个遇见的沉重,都酿成可以放飞的轻,让那些看似难解的时刻,最终都变成生命里最清的痕,像檐下的蛛网,雨过之后,又能接住新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