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岸芷生处是清欢(1/2)

岸芷生处是清欢

入夏的风刚掠过河湾那道浅滩,我便踩着晨露往芦苇荡走。没等靠近水边,先闻见股清苦的香——不是荷的甜腻,也不是蒲草的腥气,是岸芷特有的味道,混着水汽漫过来,像刚晾透的粗布衣裳,带着点凉,又裹着点软。拨开半人高的芦苇,果然见着它们:一丛丛挤在河岸的泥里,绿得发透的叶子顺着水流的方向斜着,像被风揉过的绸带,叶尖垂着的水珠,落进水里时没什么声响,只惊起圈极淡的涟漪,转眼就被水流揉碎了。

这是我头回见岸芷时的模样。那时祖母还在,她总说芷是河的魂,说这话时手里正择着刚采的芷叶,指尖沾着的泥星子落在青石板上,晕出小小的印子。她采芷从不用镰刀,只凭手拔,说得留着根须,来年才好再长。拔出来的芷带着湿泥,根部缠着细小鱼鳞和水草,她就坐在河边的青石上慢慢捋,泥水流进河里,顺着芷叶的缝隙往下淌,倒像是芷在跟河水道别。我蹲在旁边看,问她采这草做什么,她笑说用处大着呢——晒干了能当柴烧,煮水可祛暑气,要是谁家孩子生了痱子,揉碎了敷在身上,比药膏还管用。

后来我才知道,祖母说的,远不止这些。有年夏天格外热,河对岸的张婶家孩子发高热,药吃了没见效,急得直哭。祖母听说了,连夜去河边采芷,回来时裤脚全湿了,还沾着泥。她把芷叶和薄荷一起煮,熬出的水绿莹莹的,冒着热气时就带着股清苦。装在粗瓷碗里送过去,没两天张婶就来道谢,说孩子退了烧,身上的痱子也消了。那时我才发现,祖母采芷的地方,总在离浅滩最远的泥地——那里的芷长得最壮,根也扎得最深,却最难采,要踩着滑溜溜的泥走老远,稍不留意就会摔进水里。

少年时总爱跟在祖母身后采芷。她教我认芷叶的模样,说真正的岸芷,叶子边缘有细齿,摸起来有点扎手,要是叶边光滑,那是蒲草,没什么用。还教我辨芷的香,新鲜的芷叶是清苦的,要是闻着有股涩味,那是长老了,煮水也没药效。我总记不住这些,常常把蒲草当成芷采,她也不恼,只是笑着把蒲草扔回水里,说慢慢来,芷这东西,得跟它处久了才认得。

有次下过暴雨,河水涨了不少,把岸边的芷冲得东倒西歪。我跟着祖母去看,见着几丛芷被连根冲起,漂在水里。祖母蹲在河边,伸手把那些芷捞起来,小心地捋掉根部的烂泥,说还能活。她找了块离水近又不淹水的泥地,把芷一棵一棵栽进去,栽得很密,说挤着长才稳当。那时我不懂,问她河里那么多芷,少几棵也没关系,她却摸着我的头说每棵芷都连着河的气,少一棵,河就少一分魂。后来再去看,那些栽下的芷果然活了,新抽的叶子比原来更绿,顺着风的方向轻轻晃,像是在点头。

祖母走后,我有好几年没再去河边采芷。去年夏天回老院,路过河湾时特意绕过去,竟见着那片芷长得比从前更旺了。有个穿蓝布衫的老人蹲在河边采芷,动作跟祖母一模一样——不用镰刀,只凭手拔,拔出来的芷带着湿泥,坐在青石上慢慢捋。我走过去看,老人抬头笑,说这芷是好东西,煮水祛暑最好。我问她怎么知道,她说从前有个老大娘教我的,说采芷得留根须。我心里一酸,原来祖母的话,早被这河边的人记着了。

老人说,这几年河边的芷长得好,多亏了村里的人护着。没人再用镰刀割,也没人往河里扔垃圾,就连孩子们玩闹,也会绕着芷丛走。有次上游飘来塑料袋,挂在芷叶上,好几个人划着小船去摘,怕伤着芷的叶子。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果然见着芷丛里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杂物,叶子绿得发亮,顺着水流的方向斜着,像一群安静的孩子,守着这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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