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木载光阴,榫承家脉(2/2)
当最后一片花瓣榫刻好时,暮色已经漫进工坊。林砚屏住呼吸,将新刻的木柱对准,轻轻一推,一声轻响,严丝合缝。六柱模型重新立了起来,在油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新旧木料的纹路慢慢交融,像新枝接上了老树。
成了!苏二叔高兴地拍着大腿,我爹要是看见,准得喝两盅!
这时阿明举着个信封跑进来,信封上贴着外国邮票,边角有些磨损。寄到了!叙利亚的礼物寄到了!孩子把信封递给林砚,手指都在抖。
信封里是块巴掌大的木头,质地坚硬,带着淡淡的香气,还有张画着笑脸的字条,用中文写着:这是橄榄木,我们用它做十字架,也做玩具。谢谢你们的木马,阿米娜说,它会保护我们。
林砚把橄榄木放在工作台上,与苏家的老红木并排摆放。两种木头在灯光下呈现出不同的纹理,却都透着温润的光泽。真好。他轻声说,不同的木头,能长出一样的温度。
接下来的几天,林砚用那块橄榄木做了个连接榫——这是种特殊的榫卯结构,一端能与中国的梅花榫咬合,另一端适合叙利亚常用的嵌套卯。阿明在上面刻了个小小的地球,一半是中国的长城,一半是叙利亚的城堡,中间用缠绕榫连在一起。
等寄回去,孩子认真地说,就让他们知道,我们的木头能拼在一起,我们的家也能拼在一起。
寄礼物那天,全家人都来送行。苏二叔往包裹里塞了包樟木片:让他们的木头也香香的,不生虫子。苏棂溪放了包阿明画的榫卯图纸,上面用拼音标着怎么拼。阿明则把自己的成长尺拆下来一小段,说要让阿米娜看看他长高的样子。
林砚把那个修好的六柱模型也放了进去,在旁边附了张字条:这是我们家的老物件,坏过,修好了。就像家一样,只要有人修,就散不了。
包裹寄走后,林砚又蹲在量高石前,用凿子轻轻刻下新的痕迹。这次是三道:一道是阿明的,一道是苏棂溪的,最后一道是他自己的,三道刻痕在石头上组成个稳固的三角榫。
夕阳把三人的影子投在石头上,像幅流动的画。阿明举着他的成长尺,认真地比对着刻痕;苏棂溪捡起片银杏叶,夹进那本家宅修缮记录的最新一页;林砚则把那块叙利亚橄榄木的边角料,小心翼翼地嵌进量高石的缝隙里。
这样,他笑着说,不管走多远,咱们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工坊的灯亮了,照亮了墙上的家脉图——这是林砚新画的,用不同颜色的线条标注着苏家七代人的手艺传承:曾祖父擅长建筑榫,祖父精通家具卯,父亲改良过农具榫,到他这里,线条分了叉,一支连着传统榫卯,一支通向创新榫接,最末端是阿明画的小老虎,正咬着线条往前跑。
苏棂溪端来晚饭,是热腾腾的榫卯面——面条煮在荷叶榫木碗里,卧着两个团圆蛋,筷子架是阿明做的小木马莱拉说,她把筷子递给林砚,难民营要建儿童木作坊,问你能不能给些图纸,教他们做简单的榫卯。
林砚咬了口荷包蛋,蛋黄的流心在嘴里化开:当然能。就教他们做十字榫,简单又结实,像手拉手一样。他看着阿明趴在桌上画图纸,孩子的铅笔在纸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线条,却透着认真,还要教他们,做木活和过日子一样,不用急,慢慢来,总会拼出个像样的家。
夜深了,守拙园的灯一盏盏熄灭,只有工坊的灯还亮着。林砚坐在工作台前,给那个民国嫁妆箱加装新的防潮榫。月光透过窗棂,在箱子上投下冰裂纹的影子,像给时光盖上了层温柔的纱。他忽然明白,所谓家脉,从来不是血脉的延续,是那些带着手温的物件,那些藏着牵挂的刻痕,那些在平淡日子里慢慢搭起来的榫卯——它们像老槐树的根,在看不见的地方盘根错节,却能撑起一片浓荫,让每个路过的人,都能找到歇脚的地方。
第二天清晨,阿明在量高石旁发现了只小木箱,打开一看,里面是林砚连夜做的家脉榫卯模型:三十七个小木块,每个上面都刻着苏家先人的名字和擅长的榫卯,用梅花榫拼起来,正好是座小房子的样子。最底下那块木头上,刻着林砚的名字,旁边还有行小字:一个学着做榫卯的外乡人。
孩子抱着模型跑进工坊,看见父亲正在给新做的木尺刻刻度,晨光在他鬓角的白发上镀了层金。阿明举着模型说,我们的家真结实!
林砚抬头笑了,眼里的光比晨光还亮:是啊,因为每个榫卯里,都住着人的心。
守拙园的银杏叶还在落,像无数只金色的蝴蝶,落在量高石上,落在旧木箱上,落在那个歪脖子木马的尾巴上。林砚知道,只要这些带着手温的物件还在,只要还有人愿意拿起刻刀,把日子一点点刻进木头里,这个家的根,就会一直往下扎,扎成一片森林,永远不会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