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红丸劫 崩夜(2/2)

殿内侍立的宫人,已不是她晚膳时见过的面孔。垂手候在帘边的两个小宫女,眉眼低顺得过分,连呼吸都压得极轻;正在擦拭地板的内侍,动作一丝不苟,衣袖拂过地板却半点声响也无。

他们见她进来,齐刷刷屈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眼神却都避着,不敢与她对视。

空气里有种陌生的凝滞,连鎏金香炉里新换的沉水香,都压不住那股刻意营造的恭谨带来的窒闷。

南星目光淡淡扫过,未发一言,径自走向内室。掌事姑姑跟到门边,垂首道:“公主早些安置,奴婢们就在外头守着。”

门扉合拢,将那些低垂的头颅与过分规矩的身影隔在外头。

南星走到榻边坐下,指尖拂过锦被上繁复的绣纹,触感冰凉。

窗外夜色浓稠,乾清宫的丝竹声不知何时已歇了,只余一片沉沉的死寂。

她俯身躺下,闭上眼,却毫无睡意。岳清澄的话语、金宝儿的面容、郑贵妃眼底的冷光,还有紫微垣上那几颗不祥的星子,在黑暗里反复交织。

更漏声滴答,漫长得仿佛凝滞。

不知过了多久,五更梆子刚响过第一声,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骤然撕裂了宫夜的宁静。

乾清宫殿灯火仍明,帷帐内传出一声沉重的喘息。

侍奉的太监正弯腰递药,皇帝握着汤盏的手忽然僵住,指节微颤,盏中药汁溅落在龙袍上。

崔文升脸色惨白,刚欲上前扶持,却被对面的鸿胪寺丞李可灼惊呼声吓得定住。

“陛下——!”

盏碎声脆裂在地,所有人都同时跪倒,侍女尖叫,太监夺门而出。外殿的金灯被风卷得剧烈摇晃,帷帐翻起,烛焰在殿壁上投出乱影。

“御医!快传御医——!”

吼声撕裂宫夜。侍卫急奔,跪拜、磕头、惊哭的杂音瞬间淹没了乾清宫。有人绊倒在地,药箱倾翻,银针滚落,叮叮作响。李可灼颤抖着爬向御座,声音破裂:“臣有罪!臣万死——!”

那呼喊在穹顶回荡,带着血气与惶惑。

崔文升哆嗦着扑到榻边,喃喃道:“不关奴婢的事……奴婢不知……陛下……陛下……”

乾清宫彻底乱了,惊呼、哭喊、斥骂、无头苍蝇般的奔跑声混作一团,像一锅沸水,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剧烈翻滚。

窗纸外,远远可见那片宫殿的灯火疯狂晃动,人影幢幢,如同鬼魅。

突然,一声高昂凄厉的报丧声,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穿了所有混乱:

“皇上——驾崩了——!”

那声音划破夜空,震出殿外数重檐角,沿着宫道疾驰。

凝芳殿内,南星蓦然睁眼。

那声“陛下——驾崩了——!”穿透重重宫墙,像从天地深处传来的裂响。

空气瞬间冷硬,香烟在炉口倒卷。她听见远方的嘶喊、哭声、脚步声层层叠来,像潮水推向她的殿壁。

窗纸颤动,灯焰一抖,光影乱晃。凝芳殿外的宫人显然被惊动,压低的交谈声急促而惊慌,脚步声在廊下慌乱地挪动,却无人敢闯入内室。

南星的心跳在死寂的胸腔里撞得生疼。她想起了岳清澄的话,“彗孛犯主……你那哥哥,没救了。” 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痛。

空气在震,风声在变。外头的喧嚣已从远处的哭喊,变成近处的轰鸣。她听得出,是乾清宫方向的声浪正向四方扩散。

南星翻身下榻,一把扯过搭在屏风上的深色外衫罩在身上,将长发匆匆挽起。她握紧钥匙,贴到门边听了片刻——外头守着的宫人似乎已被乾清宫的巨变骇住,正聚在一处惊恐低语。

她轻轻拉开门,闪身而出。廊下灯火昏暗,那几个宫人背对着她,望向乾清宫方向,无人察觉。南星沿着墙根阴影,快步走向殿后小门。

一路宫道竟出奇地“通畅”。往日肃立的侍卫不见了踪影,偶尔撞见几个慌张奔跑的太监宫女,也都面色惨白魂不守舍,无人多看她一眼。

各处宫殿门扉紧闭,隐约传来压抑的哭泣和慌乱的低语,整座紫禁城像一口骤然被敲破的钟,余震在每一道宫墙间嗡嗡回荡。

她朝着记忆中宫门的方向奔去。东华门前,守卫果然稀疏混乱,几个兵卒聚在一起,神色惶惑地低声议论,对径直跑过的身影只是茫然抬头,竟未加阻拦。

冲出宫门的那一刻,凌晨凛冽的风扑面而来,带着市井尘土与晨露的气味。身后,那座巍峨皇城依然浸在将明未明的青灰色天光里,但内里翻滚的恐惧与混乱,已如实质般弥漫出来。

长安街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声呜咽。

南星毫不停留,向着幽云别苑的方向,埋头冲进了微曦的晨雾之中。身后,宫墙深处,报丧的钟声终于沉重地、一声接一声地撞响,缓慢碾压过刚刚苏醒的京城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