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寒锋砺骨,暖语熨心(1/2)
暴雪在落鹰涧战役后的第三日终于显出疲态,转为细碎的雪沫,依旧无情地覆盖着老君峪周遭的山川。寒意却并未消散,反而因雪后初霁而愈发刺骨,冻土坚硬如铁,呵气成霜。营寨内,哀戚与肃杀交织,新坟的泥土尚未被完全冻结,幸存者们已拖着疲惫伤痛的身躯,在韩常粗哑的号令声中,加紧加固着每一段木墙,挖掘着每一道壕沟。中军大帐内,炭火噼啪,却难以驱散弥漫在每个人眉宇间的凝重。辛弃疾指尖划过粗糙的山东地形沙盘,停留在代表完颜忒邻主力的那一片密集黑旗之上,它们盘踞野狐岭,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随时可能暴起噬人。
“伤亡已清点完毕,”刘韬的声音干涩,将一卷帛书呈上,“阵亡三百一十七人,重伤失去战力者一百零九,轻伤……几乎人人带伤。缴获兵甲已分发补充,战马尚存二百三十匹可用。存粮,”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即便最大限度缩减配给,仅够全军五日之需。金疮药……已然用罄。”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炭火燃烧的细微爆裂声。韩常猛地一拳砸在支撑帐篷的木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双眼赤红,胸口剧烈起伏,落鹰涧畔麾下儿郎浴血倒下的画面仿佛还在眼前。“狗日的金虏!若赵大哥的援军再不到……”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竟之语中的绝望与焦躁,每个人都听得明白。
辛弃疾抬起眼,目光扫过韩常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掠过刘韬深陷的眼窝,最后落在一直沉默伫立、风尘仆仆的梁兴身上。“梁兄弟,”他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波澜,“赵大首领处,可有新的讯息?”
梁兴立刻抱拳,语气斩钉截铁:“辛首领,诸位将军!梁兴以性命担保,赵大哥绝非背信之人!太行义军五千步骑已然誓师出发,风雪再狂,也挡不住我等践诺之心!按行程与这鬼天气估算,最迟四日,必能兵临老君峪!信鸽不通,定是风雪阻隔,但赵大哥此刻定然在星夜兼程!”他话语中的笃定,像是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激起了一圈微弱的希望涟漪。
辛弃疾微微颔首,并未因这承诺而放松,反而将目光重新投向沙盘。“完颜忒邻前锋受创,以其骄横,必引为奇耻大辱。待其摸清我军虚实,风雪稍弱,便是雷霆万钧之势压来。老君峪营寨新立,工事未固,兼之我军伤疲,若困守硬抗,无异坐以待毙。”他的手指在沙盘上老君峪与野狐岭之间的区域划动,“须改弦更张,以游动制其厚重,以奇袭耗其锐气。”
刘韬眼中精光一闪:“首领之意是……主动出击,袭扰其侧后,断其粮道?”
“正是!”辛弃疾手指重重一点沙盘上一处标记为“断云峡”的狭窄谷地,“刘韬,你即刻遴选熟悉山地、机警善走之士,组成精干小队,多路派出!首要,严密监控完颜忒邻大营动向,尤其探明其粮草囤积之所与转运路线!其二,详细勘探断云峡及周边所有可能通行的小径、密道,绘制详图!其三,摸清周边五十里内,有无可供我军暂避锋芒或设伏的险要之地!”
“属下领命!”刘韬精神一振,立刻应道。
“韩常,”辛弃疾看向依旧怒气未平的韩常,“你部锐士营伤亡最重,但筋骨犹在。予你一日休整,之后,你部便是我军最锋利的尖刀,专司最险之突袭、最强之阻击、最急之断后!可能胜任?”
韩常胸膛一挺,所有悲愤似乎都化作了沸腾的战意,声如洪钟:“能!锐士营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是钉进金狗咽喉的铁刺!首领指哪儿,俺老韩就打哪儿!”
“梁兴兄弟,”辛弃疾转向梁兴,“你麾下太行豪杰,最擅翻山越岭,潜行匿踪。这袭扰敌后、焚毁粮草、截杀信使的重任,便交由你部。我要让完颜忒邻的大营,日夜不宁,粮秣难继!”
梁兴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辛首领放心!这活儿,咱太行弟兄最是拿手!定叫那完颜忒邻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最后,辛弃疾看向一直静立旁听、面容清癯的沈钧:“沈先生,营中后勤、伤员救治、妇孺安置,乃我等根基,尽数托付于你。粮食药材,设法与周边避居山野的汉家村落联络,可用缴获之金虏兵甲、布帛,与之交换,切记,公平买卖,不得强取,以信义收拢人心。”
沈钧躬身一揖,语气沉稳:“钧,必竭尽心力,稳固后方,不负首领所托。”
诸将领命,各自匆匆离去部署,帐内复归寂静,只余辛弃疾一人。他踱至帐边,望着外面雪光映照下,士卒们呵着白气、奋力劳作的身影,远处山峦如披缟素。落鹰涧的血腥气仿佛还在鼻端萦绕,怀中那枚苏青珞所绣的平安符,隔着衣料传来一丝微不足道却坚定的暖意。史浩的阴影,临安可能的动向,如同南方天际隐约的雷声,不知何时会炸响。墨问遗留的铁牌与星图,在眼前实实在在的生存危机面前,显得愈发虚无缥缈。他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迫使自己将所有杂念压下,心神尽数凝聚于沙盘上那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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