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衔枚待夜雪 伏枥望春雷(2/2)

“变数?什么变数?”陈亮不解,“张枢密自身难保,朝廷风向不利,金军隔岸观火……哪里还有变数?”

辛弃疾走回案前,手指点在摊开的地图上,淮水以北的广袤区域:“变数,或许就在这里。”

陈亮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是金军控制区。

“史弥远可以钳制张枢密,可以摆布我们,但他摆布不了金虏。”辛弃疾声音低沉,“北伐之声未绝,金虏便一日不会放松对江淮的 pressure。若金军此时有所异动,前线告急,朝廷和官家,首先想到的会是什么?是继续内斗,拆散可能有用的兵力,还是……暂搁争议,先御外侮?”

陈亮眼睛一亮:“你是说……利用金军的威胁,来打破眼前的僵局?可是,金军动向,岂是我等所能预测或左右?”

“我们无法左右,但可以观察,可以准备。”辛弃疾道,“韩常收走了我们的弩和火药,但收不走我们的眼睛和耳朵,更收不走我们与金虏血战的经验。同甫,你设法通过虞副使,多留意淮北金军的情报,尤其是完颜忒邻所部的动向。另外……”他顿了顿,“营中兄弟虽被打散编制,但人心未散。告诉魏胜、赵邦杰他们,约束好各自相熟的老兄弟,明面上服从新军官,暗地里……该操练的小技巧、该熟悉的配合,不能丢!尤其是夜战、近战、山林战,这些是我们北地儿郎的长处,韩常的人不练,我们自己悄悄练!”

陈亮振奋起来:“我明白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顺从,暗中蓄力,以待时机!”

“不错。”辛弃疾点头,“史弥远想拆散我们,我们就偏要抱得更紧,只是这‘紧’,要藏在心里,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韩常想让我们变成温顺的绵羊,我们就要让他知道,绵羊的角,也是可以用来顶人的!”

计议已定,陈亮匆匆离去,准备暗中联络。辛弃疾独坐帐中,心潮难平。他知道,这是一场极其危险的赌博。赌的是金军会有动作,赌的是张浚能顶住压力,赌的是朝廷在外部威胁下会暂时搁置内斗,更赌的是他麾下这几千弟兄,能在如此严密的监视和压制下,保持住那口不灭的心气与潜伏的爪牙。

他再次取出怀中那枚铁牌。这一次,当他凝神静气,排除杂念,将心神集中于淮水对岸那片被金人铁蹄践踏的土地时,铁牌传来的不再是模糊的警示,而是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波动?仿佛平静湖面下,有暗流开始涌动,方向正是淮北!这感觉玄之又玄,无法言喻,却让他心中那微弱的希望火苗,猛地窜高了一截。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苏青珞轻柔的声音:“幼安,我能进来吗?”

“进来。”

苏青珞端着药碗和一小碟黑乎乎的、像是某种根茎制成的饼子走了进来。她将药碗放在案上,轻声道:“该喝药了。这是我新试着做的‘茯苓葛根饼’,能稍微顶饿,你尝尝。”

辛弃疾接过药碗,看着苏青珞清减却依然温柔的面容,心中涌起一阵愧疚与暖流。“青珞,这些日子,苦了你了。营中缺药少食,你还……”

“别说这些。”苏青珞打断他,拿起一块饼子递给他,“你能好好的,大家能撑下去,我就不苦。我知道现在难,但再难,能有老君峪、隐曜谷难吗?那时候我们都过来了,现在……也一定能过去。”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我相信你,幼安。大家都相信你。”

辛弃疾重重地点了点头,将那块味道苦涩却饱含深情的饼子,和着温热的药汁,一起咽下。这不仅是食物和药物,更是支撑他在这寒夜中坚持下去的力量。

夜深了,雪终于飘落下来,细密而安静,覆盖了营帐、辕门、以及那面在夜风中沉默飘扬的赤旗。

营区各处,看似已然臣服。但在许多熄了灯的营帐里,黑暗中,一双双眼睛依旧明亮。魏胜靠在自己的铺位上,闭目养神,耳朵却竖着,听着外面巡逻的脚步声规律地远去,然后对邻铺一个黑影做了个手势,那黑影悄无声息地凑过来,两人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交流着某个近身擒拿的发力技巧……

赵邦杰(太行)的帐中,几名最信赖的老部下围坐在一起,中间摊着一块用炭条画着简易地形的破布,模拟着某种小队的穿插路线……

就连工匠区域,墨工和炎生也未睡去。他们借着修补普通工具的名义,保留了几件最趁手、最不起眼的小锉、小锤,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着,如果材料足够,如何能更快地打造出弩机的核心部件……

衔枚,以待夜雪尽;伏枥,渴盼春雷响。

这一夜,淮水南岸的营垒在雪落无声中沉睡,又似乎在沉睡中,酝酿着某种不屈的、等待破茧的力量。辛弃疾知道,最艰难的蛰伏已经过去,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与时间、与敌人、也与自己内心的赛跑。他们在等待,等待那个不知何时会降临、却必须抓住的“变数”,如同久旱的枯禾,等待那一声撕裂长空的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