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血雨浸铁衣 暗流噬孤城(2/2)

一行人沿着满是血污碎石的马道疾步下城,穿过一片狼藉的街巷,直奔北军旧部驻扎的后营区域。远远便看见营门口火把通明,两拨人马正在对峙。一方是郑清之带来的数十名身穿殿前司服饰的皇城司精锐,以及部分淮西军兵卒,另一方则是以王佐、刘威等北军旧部军官为首的数十名士卒,个个刀剑出鞘,怒目而视。孙捷带着几名亲卫,站在稍远处,面色阴沉,并未明确制止任何一方。

郑清之身着紫色官袍,外罩软甲,手持一卷黄绫文书,在一群护卫簇拥下,神情倨傲冷漠,正对着王佐等人训话:“……尔等身为王师,竟敢阻拦御史办案,抗旨不遵?速将昨日潜入城中的金军细作交出!否则,以同谋论处!”

王佐梗着脖子吼道:“郑御史!那几位是辛督军派往北地哨探的弟兄,立有大功,身负重伤,正在医治!岂是什么细作!你有何证据?”

“证据?”郑清之冷笑,抖了抖手中的文书,“此乃中书门下省会同御史台签发的查勘令,怀疑有北来奸细混入,危及城防,特命本官全权处置!这便是证据!至于人证物证,提审之后自然会有!尔等再敢阻拦,便是藐视朝廷,其心可诛!”他一挥手,“进去拿人!敢抵抗者,格杀勿论!”

殿前司武士应诺,便要向前硬闯。北军士卒怒吼着挺起兵刃,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住手!”

辛弃疾的厉喝如惊雷般炸响。他大步走到两阵之间,甲胄浴血,目光如电,先扫过孙捷,孙捷眼神躲闪了一下。辛弃疾不再看他,径直面对郑清之。

“郑御史。”辛弃疾声音冰冷,“金虏十万大军正在攻城,将士们在前方浴血搏命,你身为朝廷钦差,不思协防固守,反而带兵冲击军营,拘拿有功伤卒,动摇军心,是何道理?”

郑清之面对辛弃疾迫人的气势,心下微凛,但想到史相嘱托和手中“王牌”,又挺直腰板:“辛弃疾!你来得正好!本官正要问你!你包庇来历不明之人,抗拒朝廷审查,意欲何为?莫非真如人所劾,与北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勾连?”

“勾连?”辛弃疾怒极反笑,“辛某与部下,自山东转战至此,大小数十战,杀的便是金虏!老君峪、隐曜谷、泗州城下,无数袍泽血染山河,郑御史莫非眼盲?你所言之‘来历不明之人’,乃是冒死深入敌后、刺探军情、传递讯息的义士!他们带回的,是金虏兵力部署、粮道虚实的情报!此刻提审伤重义士,与自毁长城何异?若因此贻误军机,导致城破,郑御史可能担待得起?!”他最后一句,运足了中气,声震营垒,不少淮西军士卒闻言,也露出疑惑与不满之色。

郑清之脸色一阵青白,强辩道:“巧言令色!是否细作,审过便知!你百般阻挠,莫非心中有鬼?本官手持省台文书,如朕亲临!辛弃疾,你敢抗旨吗?!”他再次高高举起那卷黄绫。

空气凝固了。抗旨的罪名,足以当场格杀。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辛弃疾身上。

辛弃疾缓缓抬起手,并非去接那文书,而是按住了剑柄。他身后十余名亲兵,同时向前踏出一步,动作整齐划一,沉默中蕴含着一触即发的决绝。王佐等人更是双眼喷火,只等辛弃疾一声令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背插红旗、浑身尘土的信使狂奔而来,直冲到近前,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却带着惊人的音量:

“报——!淮东制置使刘锜将军,遣先锋统制王刚,率五千精骑,已突破金军游骑阻截,距泗州已不足三十里!张相钧令:泗州守军务必坚守待援,里应外合,破此顽敌!”

消息如同惊雷,炸响在营门前。北军士卒顿时爆发出巨大的欢呼!连不少淮西军兵将也面露喜色。援军!而且是名将刘锜麾下的精锐!

郑清之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举着文书的手僵在半空。孙捷眼睛一亮,迅速上前几步,对郑清之拱手道:“郑御史,援军将至,大战在即,此刻若营前自相冲突,恐为金虏所乘,亦寒了援军之心。不若……先将此事搁置,一切以击退金虏为重?待战事稍定,再行查问不迟。”他这话,已是明显转向,不愿在援军将至、胜利有望的关头,背上内讧导致战局崩坏的黑锅。

郑清之胸口剧烈起伏,盯着辛弃疾,又看看周围情绪激昂的士卒,知道今日之事已不可为。强行拿人,不但可能引发火并,孙捷也未必会再支持他,更会彻底得罪即将到来的援军将领。他恨恨地一甩袍袖,收回文书,阴恻恻道:“好!便依孙将军所言!待击退金虏,再行彻查!望辛督军……好自为之!”说完,带着殿前司的人,转身悻悻离去。

辛弃疾缓缓松开剑柄,手心已全是冷汗。他看也未看郑清之的背影,转身对那信使肃然道:“辛苦了。援军消息,可曾通报城头?”

“已有人前去!”

“好!”辛弃疾目光扫过王佐等人,沉声道,“援军将至,然金虏必作困兽之斗,最后攻势定然疯狂!诸位弟兄,随我——再上城头!让金虏看看,我大宋男儿,守土之志,坚不可摧!”

“愿随督军死战!”怒吼声直冲云霄,连日血战的疲惫仿佛被援军的希望驱散了几分。

辛弃疾最后望了一眼伤兵营的方向,心中默念:炎生,坚持住。城头的血战,是为了守住脚下的土地;而营中这场无声的较量,关乎的,或许是这片土地未来的颜色。

他转身,再度奔向那烽火连天、赤旗飘扬的城墙。怀中的铁牌,不知何时已归于冰冷的沉寂,仿佛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耗尽了它最后的感应。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