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踏破淮北雾 仍指赤帜心(2/2)
泗州城,守住了。
当辛弃疾率部返回城内时,满城军民涌上街头,箪食壶浆,欢呼雷动。只是这胜利的欢呼声中,夹杂着太多失去亲人的悲泣,以及目睹惨烈战场后的心悸。城墙上下,到处都是尸体和残破的军械,血迹将泥土都染成了暗红色。
辛弃疾下了马,脚步有些虚浮。连续的高强度厮杀和紧绷的精神骤然放松,疲惫与伤痛如潮水般涌来。苏青珞早已等在城门内,见他回来,立即上前扶住他一只胳膊,低声道:“先去处理伤口。”
辛弃疾点点头,任由她扶着往营房走去。走过欢呼的人群,他能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永远闭上了眼睛,被同袍用草席或战旗裹着,默默抬走。王佐跟在一旁,低声汇报着初步的伤亡情况:“……北军旧部,能战者只剩不到三百,带伤者无数。淮西军那边,孙捷折了大约一千五百人,他脸色很不好看。王刚统制那边,轻骑突袭,折损不大,约两百余。”
三百……辛弃疾心中一痛。从山东南渡时,虽经折损,核心战兵犹有八百。隐曜谷、老鹳滩、泗州血战……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和面孔在脑海中闪过。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一片沉郁的坚毅。
回到相对完好的中军营房,苏青珞仔细为他检查伤口。除了左臂旧伤崩裂,肩、背、腿又添了几处新创,好在都不致命。她默默清洗、敷药、包扎,动作轻柔而稳定。
“青珞,”辛弃疾忽然开口,声音沙哑,“今日……多谢你。”
苏青珞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他,摇了摇头:“分内之事。你……很累了,歇息片刻吧。炎生那边我方才去看过,伤势稳定了些,只是发热未退,还需观察。”
提到炎生,辛弃疾神色一凛:“郑清之那边,可有新动静?”
“暂时没有。孙将军似乎加强了你我营区周边的巡哨,名义上是‘保障安全、防止金军细作’,实际……或许也有隔开郑清之的意思。”苏青珞低声道,“王统制入城后,先去见了孙将军,而后孙将军便陪同王统制去巡视城防了。郑御史……似乎在住处未曾露面。”
正说着,陈亮掀帘进来,他脸上带着倦色,眼中却有光:“幼安,王刚统制派人来请,邀你和孙捷将军一同过营议事,商讨下一步防务,并传达张相关于血诏……呃,关于‘北边情报’处置的初步意见。”他及时改口,显然帐外有外人。
辛弃疾精神一振:“张相有消息了?”他最关心的,就是那铜匣是否安全送达,以及张浚的态度。
陈亮凑近些,声音压得极低:“铜匣已安全送至张相处。张相震惊之余,已密遣心腹携抄本急送临安主战同僚,并命王刚传口信于你:东西已见,干系重大,切勿再泄于第三人。朝廷风向诡谲,史党反扑必烈。嘱你‘外示恭顺,内固根本,持重待机’。另外……张相暗示,不日或有‘天使’携旨意至泗州,内容难料,让你有所准备。”
辛弃疾目光闪动。张浚这是让他暂时隐忍,巩固自身力量,等待机会。而所谓“天使”和难料的旨意,恐怕是史弥远在朝堂运作的结果,目的很可能是借叙功或调整防务为名,行调离、分化甚至问罪之实。
“我晓得了。”辛弃疾缓缓道,“同甫,替我回话,辛某谨遵张相教诲。”他顿了顿,看向苏青珞,“青珞,我需去王统制营中一趟。营中伤员,还有炎生,烦劳你多看顾。”
苏青珞点头:“你放心去。”
辛弃疾起身,在亲兵帮助下换上相对干净的甲胄,尽管多处破损,却更显肃杀。他走出营房,夕阳的余晖将城墙和残留的烽烟染成一片金红。胜利的喜悦短暂而虚幻,脚下土地的温热,仿佛还渗透着未干的血。城头那面历经血火、残破却未倒的赤帜,在晚风中依旧飘扬。
他知道,击退金军的疯狂进攻,只是暂时赢得了喘息之机。来自临安的暗矢,或许比金军的明刀更加凶险。怀中的铁牌沉寂冰凉,血诏与金牌的秘密虽已送出,但它们所引发的风暴,正在看不见的朝堂深处酝酿,随时可能化作雷霆,再次劈向这刚刚经历血战的孤城与它忠诚却饱受猜忌的守卫者。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赤帜既立,便无退转。无论是沙场明敌,还是朝中暗箭,唯有一剑斩之,一步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