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焚城之殇(2/2)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不过一秒。麻明福嘴角好像动了动,又转回去指挥战斗,只是扔手榴弹的劲儿比刚才大了三分,把一个鬼子军官炸得飞起来时,他还吼了句:“狗娘养的!”
赵佳贝怡却觉得心里有点暖,像是被火烤了下,手上的劲又回来了,指尖穿针的速度都快了半分。
她刚把老兵的伤口缝好,外面又传来“啊”的一声——是那个昨天还说要去武汉吃热干面的小兵,才十六岁,被鬼子的刺刀挑中了大腿,愣是抱着鬼子滚下了山坡,最后两人都摔在石头上,没了声息。有个队员哭着喊他的名字:“石头!石头!”声音在山谷里回荡,惊起一群飞鸟。
战斗打了大半天,从天亮打到日头偏西。山上的滚木礌石用完了,子弹也所剩无几,队员们就扔石头,用刺刀拼。
二柱子胳膊脱臼了,正自己往回按,疼得龇牙咧嘴也不叫人帮忙,额头上的青筋像蚯蚓似的鼓着;小山东腿上中了枪,却还在给步枪上膛,说要“多打一个够本”,血顺着裤腿流进靴子里,走路时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刚才那个被救的老兵,扶着树吐得昏天黑地,却没哼一声,吐完了又拿起枪,枪管上的血迹被他蹭得乱七八糟。
“撤!”麻明福看了眼太阳,日头已经挂在西边的山尖上,再拖下去,等日军的援军到了,想走都难。他果断下令,“交替掩护,往黑风口撤!”
他们钻进密林时,日军还在山谷里清理尸体,骂骂咧咧的声音顺着风飘上来。有个鬼子用刺刀挑着老百姓的衣服,大概是想找值钱的东西,被麻明福一枪打中手腕,刺刀“哐当”落地,疼得在地上打滚。队员们互相搀扶着,有人崴了脚,有人胳膊脱臼,没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森林里潜行。
等爬到一处能看见武汉城的高地,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远处的武汉城,已经成了一片火海。黑烟滚滚,遮天蔽日,把半边天都染成了暗红色。能看见成片的房屋在燃烧,火光冲天,连空气里都飘着焦糊味——那是木头燃尽的味,是布料烧焦的味,还有……皮肉被烧糊的味,隔着老远都能闻见。
长江上的船烧着了,像漂浮的火炬,顺着水流往下淌,在江面上留下一道火痕。
没人说话,山风呜呜地吹,带着股子血腥味和焦糊味,呛得人眼睛发酸。那个刚满十六的小兵捂着脸,肩膀一抽一抽的,昨天他还说:“赵医生,等打完仗,你陪我去吃武汉的热干面呗?听说要加双倍芝麻酱才够味。”此刻他手里的步枪掉在地上,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麻明福站在最前面,拳头攥得死紧,指节都白了。他望着那片火海,喉结滚了滚,一字一顿地说:“这笔血债,迟早要还。”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却带着股子狠劲,像淬了火的钢,能砸开石头。他的胳膊还在流血,布条被浸透了,血顺着指尖滴在脚下的青草上,晕开一朵朵小红花。
赵佳贝怡站在他身边,浑身都在抖,不是累的,是气的,是疼的。她救不了那座城,救不了城里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被烧。
可她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半瓶盘尼西林,又看了看身边这些带伤却眼神坚定的队员——二柱子正咬着牙把脱臼的胳膊往回按,疼得直哼哼却不肯让人碰;小山东靠在树上给步枪上膛,每动一下,膝盖的伤口就渗出血,把裤腿浸得更红;刚才那个被救的老兵,正用袖子擦着脸上的血污,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结痂的伤口。
心里那点绝望突然就变成了火。她救不了整座城,但她能救一个是一个。她的战场不在火场里,在这些活着的人身上。
赵佳贝怡抬起头,望着那片暗红色的天,握紧了手里的手术刀。刀锋在夕阳下闪着光,像在说:这场仗,还没完。
山风卷着焦糊味掠过高地,吹起她沾着血的衣角。她忽然想起昨天那个小兵的话,在心里轻轻回了句:会的,一定会有双倍芝麻酱的热干面。
这时,小山东突然指着远处的江面:“看!是我们的船!”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几艘木船正顺着支流往上游划,船头插着的红旗在火光中格外醒目——是友军来接应了。麻明福咧嘴笑了,露出两排带血的牙:“走!回家!”
队员们互相搀扶着往山下走,脚步虽然踉跄,却一步比一步坚定。赵佳贝怡走在最后,回头望了眼那片火海,把手术刀别回腰间,摸出怀里用油纸包好的药草——那是老中医留给她的,说能治枪伤。
她想,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得赶紧把这些药熬出来,二柱子的胳膊、小山东的腿,还有老兵咳血的肺,都等着用呢。
夜色渐浓,星星在黑烟的缝隙里眨着眼睛。远处的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明明灭灭,像未熄的斗志。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