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以身为梭(1/2)

地底深处那低沉的碾轧声,如同巨大石磨开始转动,混合着水流叹息,非但未消散,反而愈发清晰。震感透过脚底水泥地隐隐传来,阿檐的小腿肚都有些发麻。空气中铁锈与陈旧棉絮的味道里,掺入了一丝极细微的、类似深潭底部淤泥被翻起的土腥气。

危机并未解除,反因他那看似荒唐的“装饰”而激化。但奇怪的是,阿檐心中那份因未知而产生的恐慌,却在这越来越近的压迫感中沉淀下来,转化为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已无退路。书店回不去,癸七在外虎视眈眈,地底的东西正在苏醒。他这个被放逐的学徒,唯一能依靠的,似乎只剩下来自凡人的、微不足道的馈赠,以及……他自己。

他走到那台巨大的、被灰色菌毯覆盖的纺织机正前方,找了一块相对干净的地方,盘膝坐下。冰冷地面透过薄薄裤料传来刺骨寒意。他没有吟唱咒文,也未画符阵。他只是缓缓闭眼,双手平放膝上,掌心向上。

右手指尖内侧,那层因长年修补书籍留下的、洗不掉的墨迹和糨糊硬茧,在昏暗光线下格外清晰。他无意识地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食指上那块最厚的茧子,动作轻柔熟悉,仿佛在捻搓一根看不见的、极纤细的丝线。

然后,他开始回忆。

不是窃取或借用他人的情感,而是……梳理自己的。

忆起被剥夺星辉、从星辰织网坠落时的感受。并非单纯恐惧或愤怒,更多是无边惶惑与失重,像习惯高空走钢丝的人,被扔进浓雾弥漫的深渊,脚下空空荡荡。

画面一转,是翰渊阁那间堆满旧书的工作室。空气里弥漫陈旧纸页和自制糨糊的微甜气味。他坐在窗前,就着午后斜射的阳光,用细如发丝的工具,一点点将一本被蠹虫蛀得千疮百孔的《山海经》书页摊平、修补。那一刻,世界安静,只有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和自己平稳的呼吸。那种专注于“修补”本身的宁静,是他在此间牢笼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接着,是那些被迫触碰的凡人情感碎片。老太太对亡夫深沉得化不开的思念,如烧红的针,刺入指尖,留下久久不散的灼痛;锅炉房外偷偷哭泣的学徒工,对未来的迷茫与不甘,像酸涩潮水,淹没感官;还有粮油店小宝原本活泼的生命之光,被灰色侵蚀时那种迅速冷却的死寂……这些情感虽不属于他,那强烈的残留,却早已在他心上刻下深深印记。

想起墨仙那喋喋不休的唠叨,时而有用,时而荒谬,却是这漫长囚禁岁月中,唯一能与他交流的“存在”。他甚至……有些怀念那方端砚中墨迹干涸时的寂静。

最后,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对脚下这片土地——津港城——产生的一种难以言喻的归属感。他讨厌这里的潮湿、嘈杂、无处不在的凡尘烟火气,它们像噪音干扰感知。但不知从何时起,骑楼缝隙中漏下的阳光,清晨码头传来的模糊汽笛声,街角馄饨摊升起的带着猪油香气的白雾……这些曾让他头痛欲裂的东西,竟也变得有些……熟悉起来,甚至带着一丝笨拙的生机。

这些记忆与情感,如同一堆杂乱无章、不同颜色质地的线头,堆积心中。有惶惑的灰,宁静的淡蓝,灼痛的暗红,酸涩的柠黄,也有一丝微弱却顽强的、属于生机的嫩绿。

他没有强行整理。只是静静“看着”它们,感受其存在的质感。随后,那摩挲指尖硬茧的动作,开始变得更有节奏。仿佛真有一根无形纺锤,将他心中这些杂乱的情感纤维,一缕缕抽取出来,捻合在一起,纺成一根根更加坚韧、独一无二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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