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弦外之音(2/2)

杨芷幽照单准备,将物品一件件放入提篮。最后,她拿起一小瓶用于清洗镜片的特种溶剂,犹豫了一下,从自己怀里取出那页早已准备好的、写着“冯墨”签名的残纸,迅速将其折叠成极小的一块,塞进了溶剂瓶软木塞的缝隙里,然后若无其事地将瓶子放入篮中,递给刘水生。

“刘师傅,东西齐了。这溶剂金贵,小心别洒了。”她声音平稳,目光与刘水生接触了一瞬,随即垂下。

刘水生接过篮子,觉得那溶剂瓶的塞子似乎塞得特别紧。他道了声谢,回到工棚。修理仪器时,他打开溶剂瓶,立刻察觉了塞子的异常。轻轻拔出,那块折叠的、边缘毛糙的纸片掉了出来。

他疑惑地展开,当“冯墨”两个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时,他手一抖,差点打翻溶剂瓶!冯墨!制造局的灵魂人物,陈远最倚重的技术臂膀!他的签名,怎么会在这个库房妇人手里?还被如此隐秘地传递过来?

赵德山凑近一看,脸色也变了。“这……这是冯先生的亲笔!错不了!这妇人……”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凝重。这已远远超出了“可能有点来历”的范畴。这妇人不仅认得制造局的东西,还握有冯墨的签名残迹,并以这种方式传递……她是谁?她想干什么?

“怎么办?”刘水生压低声音,喉头发干。

赵德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想起陈远“勿惊动,勿探查”的指示,但眼前的情况显然超出了“常态”。“东西收好,谁也别告诉。”他沉声道,“这妇人既然用这种方式递信,而不是直接找我们,必有缘故,或是身处险境,或是无法公开身份。我们……我们只需知道有这么个人,有这么件事。下一步,看她会不会再接触,或者……等。”

他们不敢擅自行动。这潭水,比他们想象的要深得多,也危险得多。

杨芷幽送出那张残纸后,心中忐忑不安,如同等待审判。她不知道对方会作何反应,是相信,是怀疑,还是直接上报?她只能更加谨小慎微地工作,同时加倍留意孩子的病情。

几天过去了,风平浪静。赵德山和刘水生没有再来找她,甚至在库房遇见,也仅仅是点头之交,眼神并无异常。但杨芷幽敏感地察觉到,他们看自己的目光深处,多了一层极淡的、难以言喻的东西,不是敌意,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疏离与警惕。

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果。他们收到了信号,没有声张,也没有贸然相认。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在暗中形成了一种脆弱的、无声的链接。这就够了,至少目前够了。她还需要时间,需要等待一个更安全、更合适的契机。

与此同时,福州船政局仿造“靖海”艇的工程,在赵、刘二人的技术指导下,克服了初期困难,第一条艇的龙骨铺设和部分钢壳拼接已经开始。沈葆桢对进度颇为满意,奏报中不吝对“京局匠师悉心指导”的赞扬。这消息传回京城,令醇亲王一系士气稍振。李鸿章那边则加紧了在朝中的运作,并指示在福建的势力,设法从其他方面给这项工程制造麻烦,比如拖延特种钢材的调运,或在工匠中散布些关于“京局技术未必适合闽省”的流言。

而在更遥远的东北亚,日本对朝鲜的渗透和胁迫日益加剧,朝鲜王室求援的文书已悄悄送至总理衙门。一场新的、更大的风暴,正在遥远的海平线上积聚乌云,其阴影,终将笼罩到大清每一个权力角逐者的头顶。

弦已绷紧,音未发出。各方势力在明暗棋盘上落子无声,等待那最终打破寂静的,不知来自何方的惊雷。杨芷幽守着生病的幼子,在福州湿冷的冬夜里,望着北方;陈远在京城寂静的书房中,摩挲着那份提及“杨姓妇人”的汇报;赵德山和刘水生则藏好了那页残纸,在异乡的工棚里,默默完成着技术使命,心中却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