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棋手与涟漪(1/2)
北京,陈远书房,深夜。
三盏孤灯,映照着三份来自不同方向的密报,也映照着陈远脸上明暗不定的神色。
第一份,来自冯墨,详述了朝鲜外海“火箭弹示警事件”的全部细节、醇亲王的兴奋反应、以及他对此事可能引发后续压力的隐忧。
第二份,来自岚屿,是张礁通过秘密渠道辗转送抵的急报,禀报了发现疑似日本侦察船只靠近岛屿、已加强隐蔽戒备、并请示应对之策。
第三份,来自上海李铁柱,简短却沉重:“‘甲一’首批货已备,然近日吴淞口及沿海日船、英船巡弋频密,关卡盘查亦骤严,尤重铁器、书籍、陌生面孔。冒然启运,风险陡增。请示下。”
三份报告,如同三块沉重的石头,几乎同时投入陈远心湖,激起层层扩散、相互交叠的涟漪。最核心的扰动源,清晰无误——日本。
朝鲜方向,日本的军事挑衅已从外交恫吓升级为直接的舰艇压迫,甚至开始试探大清的底线与新型武器的虚实。岚屿方向,日本的情报触角似乎已敏锐地伸向了东南海外,那片他苦心经营的、本以为绝对隐秘的海域。上海方向,日本(可能还有其盟友英国)加强了对沿海的监控,直接威胁到他为岚屿输血补给的“甲一”计划。
这不是孤立的事件。这是一个系统性、全方位施压与侦察的开端。日本对朝鲜的野心,必然伴随着对整个东亚沿海情报的贪婪摄取和对潜在对手的全面摸底。
陈远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桌面,发出有节奏的轻响。他必须将这些分散的涟漪,纳入自己整体的棋盘来考量。
朝鲜事件:短期看,快艇的“表现”是好事,提升了醇亲王的信心和他自身的价值,在朝廷“海防新策”的争论中投下了一枚有分量的棋子。但长期看,它过早暴露了“火箭”这类非常规武器的存在,必然引来李鸿章更严酷的技术打压和资源争夺,也会让朝廷更加关注西山的“异动”。应对策略:顺势而为,但转为守势。要借醇亲王之口,将此事定性为“新械小试,威慑有效,然尚需完善”,主动提出“火箭之技尚未成熟,需继续钻研,且耗费颇巨,不宜急于配发”,一方面堵住李鸿章索要技术或借此攻讦的口实,另一方面也为西山火药司争取继续秘密研发的时间和空间。同时,要指示冯墨,将部分不那么核心的“火箭”资料适当“泄露”给兵部或醇亲王,以示“坦荡”与“合作”。
岚屿威胁:这是最危险的信号。岚屿是他最后的退路和未来可能的海外支点,绝不容有失。日本船只的出现,有两种可能:一是巧合的航线经过,但张礁和杨芷幽都判断其为有意侦察,可能性极高;二是更坏的情况——内部泄密或追踪所致,但岚屿建立时间短,人员经过筛选,可能性相对较低。应对策略:外松内紧,彻底蛰伏。指令岚屿,进入最高警戒状态,非必要不进行任何可能暴露的室外作业,夜间绝对灯火管制。加强环岛了望,建立更隐蔽的观察哨。暂停一切可能产生噪音或明显痕迹的工程。同时,要设法在不暴露的前提下,查清那艘船的来历和目的,是单纯的军事侦察,还是与荷兰殖民当局有关?指令需隐含授权张礁,在极端情况下,可采取一切必要手段保卫基地,但务必处理干净,不留活口与痕迹。
上海困局:“甲一”计划受阻,直接影响岚屿的长远发展。但不能因噎废食。应对策略:化整为零,迂回转运。指示李铁柱,暂停大宗、敏感物资的集中发运。将所需物品分类:最紧急的(如特定药材、少量核心工具、农作粮种)通过可靠的小型商船、伪装成普通商货,分多次、走不同航线尝试运送;书籍、图纸等可誊抄在普通账本或货物标签中夹带;匠人、医士的输送则暂缓,或考虑先送至南方王五处隐蔽,待风头稍过再图南下。同时,李铁柱自身的安全第一,若觉风险过高,可暂停活动,保存渠道。
思路渐清。陈远铺开纸笔,开始草拟指令。给冯墨的,详细分析了朝鲜事件的利弊与后续应对;给岚屿的,语气最为严厉,强调了绝对隐蔽的生死重要性,并附上了应对侦察和潜在入侵的若干原则性建议;给上海李铁柱的,则详细列出了物资转运的调整方案与风险管控要点。
写完这些,他沉吟片刻,又取出一张素笺,以极小的字写下:
“南屿风浪骤,根基不可摇。静伏待天时,鳞爪且深藏。北地星火现,可燃亦可灼。持重慎添薪,暗夜方长久。”
这封信没有明确收信人,将通过另一条绝密线路,设法送至王五与苏文茵手中。他们需要理解当前的严峻局势:南方根基要更加隐蔽,岚屿面临威胁,北京的局面复杂微妙,既有机会也有风险。
放下笔,已是四更天。陈远毫无睡意。他推开窗户,深秋的寒风涌进,带着皇城特有的、冰冷的尘土气息。
他布下的棋子,已经开始在历史的棋盘上,与最危险的对手——新兴的日本帝国——发生了第一次无形的碰撞。这不是朝堂之上赤膊相见的权斗,而是更加隐蔽、更加凶险的情报、技术与战略预备的较量。
棋手,必须看得更远。
福建福州,船政局附近客栈。
油灯如豆,映照着高鹤紧绷的脸。他是陈远派出的密使,三日前终于与赵德山、刘水生接上了头。此刻,三人正围坐在简陋的客房内,声音压得极低。
“高先生,杨姑娘和孩子,已按计划由海上的人接走了,这是目前最稳妥的结果。”赵德山将情况简要汇报,“官府搜查虽过,但船政局内气氛依然紧张,藩司的人还没走,沈大人(沈葆桢)似乎也得了什么风声,对快艇仿造的账目和物料追查得格外仔细。”
高鹤仔细听着,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无意识地划着。“海上接应成功,是天大的幸事。大人的后手果然可靠。”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但福州这边,不能掉以轻心。李中堂对大人的打压,不会只停留在朝堂。福建是他南洋水师的腹地,沈葆桢与淮系关系千丝万缕。他们对船政局的仔细盘查,恐怕不止是为了挑快艇仿造的错,更是想看看……我们西山来的人,除了造船,还做了什么。”
刘水生一惊:“高先生是说,他们可能怀疑我们和杨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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