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利之所在,虽千仞之山,无所不上;深源之下,无所不入(2/2)

齐王萧杼的蟒袍前襟已被冷汗浸透,玉扳指在掌心转得几乎要磨出火星。谢渊却不给对方喘息之机,将飞票与铸模并置案头:\盐税引票用的是户部七瓣梅花印,\ 他的验印锥顺着票面上的压痕游走,\而北元铸模的火漆封印,\ 锥尖挑起残片对着光,\含赤焰矿粉比例,\ 忽然冷笑,\与赵王榷场火漆完全一致。\

当验印锥第三次落在 \交趾\ 二字上时,谢渊注意到秦王萧槿的笏板重重磕在石阶。这个细微的震动让他想起,去年冬至宴上,齐王曾向秦王透露 \南边有笔大生意\。\敢问殿下,\ 他的声音突然柔和,却比钢刀更锋利,\若为戍边,\ 指腹碾过通关文牒上模糊的补盖官印,\为何要将战马交由南越商人,\ 锥尖轻点牒文角落的三枚私印,\经海路绕行泉州?\

齐王的瞳孔骤缩,扳指在掌心划出红痕:\本王... 本王是为北方边军筹备!\

韩王萧柠突然出列,手中的战马牙印图册甩在齐王面前:\边军?\ 他的声音带着北疆的朔气,\这些战马的臼齿磨损程度,\ 指向图册上的标记,\分明是南越湿热之地的特征,\ 又展开兽医署的验马牒,\与大吴边军的战马牙口记录,\ 喉结滚动,\相差整整三岁!\

刑部大牢的潮气渗进谢渊的官服,他盯着铸钱匠颤抖的双手,验印锥在掌心转出冷光:\《大吴律?钱法篇》第二十七条,\ 他的声音混着锁链声,\私铸铜钱,首犯凌迟,从犯绞刑,\ 锥尖轻点对方腰间的钥匙,\而模子刻敌国纹饰,\ 忽然提高声调,\罪加三等!\

匠人的膝盖砸在青砖上,血珠从咬破的唇间滴落:\大人饶命!\ 他的视线扫过牢门,\所有模子都是赵王藩邸的管事送来的,\ 手指深深抠进砖缝,\每次都是玄夜卫的人押车,\ 忽然指向谢渊的验印锥,\他们说... 说御史大人若查案,就是与诸王为敌!\

回音在牢中震荡。他忽然想起,赵王萧桭的榷场账本里,山东盐引的流向记录总是模糊不清 —— 原来盐税、铸钱、战马,早已在诸王的私印下,织成了通敌的大网。

戌初的刑部,谢渊案头的烛火被夜风吹得明灭不定。他望着盐引、钱模、战马凭证在墙上投下的阴影,验印锥柄上的 \风宪\ 二字已被手汗浸得发亮。周立捧着新到的密报,手指在 \玄夜卫指挥使王顺\ 的名字上发抖:\大人,\ 他的声音混着梆子声,\王顺每月十五必去齐王铸钱坊,\ 翻开夹着黑色羽毛的页脚,\随行车辆的轮距,\ 喉结滚动,\与运送盐引的骡车完全一致!\

谢渊猛然起身,玄色官服下摆带起案头《大吴会典》,泛黄的书页哗啦啦翻卷,\私铸斩刑\ 的朱砂批注在烛火下格外刺目。他的验印锥重重磕在狼首铸模的咽喉缺口,发出清越的颤音:\传令顺天府,\ 声音像腊月里绷紧的弓弦,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即刻查封赵王在山东的七处榷场 ——\ 锥尖划过狼首泛着幽光的眼睛,\重点核查莱州、登州两处火漆工坊。\

周立捧着密报的手不住发颤,谢渊却视而不见,袍袖扫过堆积的账册:\提审所有参与铸钱的官员,\ 验印锥突然指向密报上玄夜卫的虎头官印,猩红的印泥在纸页上像道溃烂的伤口,\从铸模匠人到榷场监事,包括王顺 ——\ 他故意顿住,让 \玄夜卫指挥使\ 的头衔在刑部大堂的潮气里发酵,\和他背后盖印的人。\

夜风挟着秋霜撞开木窗,刑部旌旗猎猎作响,旗角上的 \风宪\ 二字被吹得变形,却始终倔强地舒展。谢渊望着紫禁城方向的漫天星斗,忽然想起那年在江西,老茶农布满老茧的手塞进他行囊的茶叶,茶罐上还沾着未干的血印。\官印比星星亮...\ 老人临终前的话在耳边响起,掌心的验印锥却传来刺骨的冷 —— 那些盖着紫泥官印的文牒,此刻正躺在齐王的密匣里,被火漆封得严严实实。

当盐税养肥了北元的战马,当铸模刻下狼首的狰狞,他清楚自己即将面对的,是诸王织就的巨网。但验印锥的冷光里,他又看见大同关守将染血的军报,看见庐州茶农质押儿女的当票,看见自己巡按江西时平反的那桩冤案 —— 律法的光芒,从来都需要有人用血肉去守护。

\大人,顺天府回话...\ 周立的声音带着惧意。

谢渊转身望向刑部大院,石灯笼的光在秋风中明灭不定。他知道,今夜之后,玄夜卫的刀锋可能随时降临,但更清楚,当自己用验印锥凿开第一条裂缝,就再无退路。\去准备文牒,\ 他的声音忽然柔和,却比钢刀更坚定,\明日卯初,我亲自去查封榷场。\

夜风卷起一片落叶,掠过他手中的验印锥,仿佛带走了最后一丝犹豫。谢渊望着锥尖映出的点点星光,忽然笑了 —— 哪怕这世道如长夜,他手中的锥子,也要成为刺破黑暗的第一缕锋芒,哪怕锥刃上,浸着自己的血。

卷尾

太史公曰:谢渊查齐王铸钱案,始于盐引缺额,终于敌纹现形,其间历三法司会勘、五军都督府协查,方得水落石出。观其验铜铅配比、查战马牙口、辨火漆印信,无不合乎《大吴律》之轨。然此案牵连赵王、韩王,甚至玄夜卫指挥使,足见宗藩与官宦勾连之深,律法施行之难。谢渊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非为功名,只为 \风宪\ 二字。此等孤臣,当与日月同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