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2/2)

谢渊的指尖划过账册边缘的毛边,那里有被利刃裁割的痕迹:\他们用新火漆掩盖旧印记,\ 他忽然冷笑,\楚王在销毁与赵王的交易记录,\ 又指向密报上的模糊印章,\而赵王的火漆窑,\ 声音低沉,\上个月刚给太子的粮庄送了二十车火漆。\

周立望着谢渊眼中的血丝,想起三年前在江西,大人也是这样连续三日未眠,最终从茶税账册的火漆印里,揪出了襄王的贪腐证据。\大人,\ 他终于忍不住,\陛下为何不让三法司会审?\

谢渊望向窗外宗人府的灯笼,火光映在验铜镜上:\因为陛下需要,\ 他的声音轻得像烛泪,\让楚王咬赵王,赵王咬齐王,\ 镜中倒影忽然模糊,\而太子,\ 顿了顿,\会成为拉架的那只手。\

亥初刻,永熙帝独坐奉天殿,龙椅扶手的蟠龙纹在烛下泛着冷光。案头楚王、赵王、齐王的陈奏如山,唯有齐王的折子翻开在 \榷场亏损请赈\ 页,墨字在明黄缎面上格外刺目。他忽然抓起玉镇纸 —— 那是元兴帝亲赐的和田玉,刻着 \九州一统\ 四字 —— 重重磕在屏风上,清越的响声惊起梁间栖鸟。

\陛下,谢御史求见。\ 王顺的通报声带着三分忐忑,七分窥测。永熙帝望着谢渊手中的梨木匣,忽然想起七年前在江西,少年御史捧着装着茶农血书的匣子,匣盖上还沾着未干的艾草香。那时的谢卿,眼睛里燃着律法的火,不像现在,眼底藏着查案的霜。

\谢卿来得巧,\ 他的声音浸着夜露的凉,\朕正想听听,\ 指尖划过齐王折子里的 \请赈\ 二字,\青州榷场的亏损,\ 忽然轻笑,\究竟是真亏,还是假亏。\

谢渊跪下时,梨木匣在掌心压出红痕:\陛下,\ 他掀开匣盖,半幅残破的《山东舆图》露出边角,朱笔勾勒的红线在烛下如血丝蔓延,\私钱流通的七十二条脉络,\ 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粮庄标记,\最终都汇入这里 ——\ 停在太子封地中央的 \广惠仓\ 朱砂戳记,\每笔交易的押款印泥,\ 喉结滚动,\都含着赵王火漆窑的赤焰矿粉。\

永熙帝手中的茶盏 \当啷\ 落地,滚烫的茶汤在龙纹地砖上蜿蜒,恰好漫过 \广惠仓\ 在舆图上的投影。他望着谢渊眼中的锐光,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宗藩的软肋,是彼此的牵连。\ 此刻舆图上的红线,不正是诸王与太子的牵连?

\都察院的左都御史,\ 他忽然开口,声音像冬日冰河下的流水,\该告老了吧?\ 指尖划过谢渊獬豸补子的纹路,\明日早朝,\ 目光落在案头未批的弹章,\着都察院接手铸币案,\ 又指向舆图上的瑞州铜矿,\户部尚书嘛,\ 嘴角扯出极浅的笑,\就让他去核查楚王的岁贡 ——\ 话尾隐在殿角风铃的响动中,\至于宗人府,\ 望向窗外琉璃瓦上的冷月,\该查查赵王的火漆窑有没有私售了。\

谢渊忽然明白,皇帝将案子移交都察院,实则是布下新的棋局:都察院与刑部素有心结,让他们互相掣肘;派户部查岁贡而非铜矿,既给楚王留了面子,又断了他的铜料借口;宗人府查火漆窑,看似针对赵王,实则逼他供出太子的关联。

\臣遵旨。\ 谢渊叩首时,听见皇帝袍袖扫过《皇吴祖训》的窸窣 —— 那声音,与方才玉镇纸磕屏风的清响,竟形成微妙的和鸣。他忽然想起在江西见过的老吏,总在断案时故意露出破绽,让涉事各方自相攻讦。

夜风掠过奉天殿的鸱吻,永熙帝望着案头新送的密报,上面写着 \太子连夜召见楚王属官\。他忽然笑了,笑得像腊月里的梅,冷而不冽:父亲说宗藩如枝,可他更知道,枝与枝的纠缠,才是树干最好的屏障。当诸王在都察院的弹劾中焦头烂额,太子的广惠仓,自然会露出更多破绽。

玉镇纸的 \九州一统\ 在烛下流转,永熙帝忽然提笔,在齐王的折子上批下 \准赈\ 二字 —— 这是让齐王用赈银填补私铸亏空,也是让他的榷场成为众矢之的。帝王的权衡,从不是非此即彼的取舍,而是让每颗棋子,都在棋盘上走出最合时宜的步数。

卷尾

太史公曰:永熙帝夜访上书房,非为查案之实,实为平衡之术。谢渊以验铜辨漆之能,层层揭开诸王合谋之网,然帝王心术,在乎 \分而治之\。楚王握铜、赵王控漆、齐王铸币、太子收粮,此等盘根错节之势,非谢渊一人能破。观其查案,验铜料、辨火漆、追密信,无不合乎《洗冤集录》之法;论其心迹,念茶农、守律法、犯天威,尽显风宪官之骨。虽不能止宗藩之乱,却让九王夺嫡的阴诡,在国法的烛照下,现出了原形。此等孤臣,堪称国之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