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1/2)

卷首

《大吴马政考》载:\ 大同马市,元兴帝所设,每月朔望开市,凡贡马需验勘合,无印者不得入。\ 德佑十七年春,晨雾中的马市突然惊变,瓦剌贡马眼底的磁石与飞鹰纹银铃的蓝焰,撕开了边地官商勾结的最后伪装,盖因磁石乃镇刑司秘器,铁砂是王林私矿余孽,此二者同现,必涉通敌。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大同马市的晨雾浓如牛乳,三丈外难辨人影。谢渊握着勘合符的手微微出汗,符面 \德佑十七年\ 的鎏金在雾中泛着冷光。按《大吴互市则例》,瓦剌贡马需先验符、再查印、后观质,三关无误方可入市。

\大人,瓦剌使团到了。\ 林缚的声音穿透雾霭,他指着雾中移动的黑影,那些马匹的轮廓比寻常战马高大,却透着诡异的躁动。谢渊注意到为首那匹白马的眼白格外多,瞳孔收缩如针尖 —— 这不是良马该有的神态。

兵部侍郎赵全突然凑近:\谢大人,今日太皇太后的娘家也派了人来选马。\ 他的指节叩着谢渊的袖管,那是镇刑司 \诸事小心\ 的暗号。谢渊不动声色地避开,目光始终盯着那匹白马,它的前蹄正在石板上刨出火星,像被什么惊扰了心神。

白马突然人立而起,嘶鸣声刺破晨雾。谢渊冲上前时,正看见瓦剌使者试图按住马首,马眼的余光里,一点金属反光在蠕动。\掰开它的眼睛!\ 谢渊厉声喝道,林缚纵身跃上马鞍,手指刚触到马眼睑,就摸到一块绿豆大的硬物 —— 那是镇刑司特有的磁石,遇铁即吸。

磁石被取出时,表面还沾着血丝,石心嵌着极小的飞鹰纹。\《玄夜卫器用录》载,这种磁石浸过草乌汁,\ 谢渊的指腹碾过磁石,\马触之则狂性大发。\ 瓦剌使者的脸色瞬间煞白,喉结滚动半天才挤出一句:\不是我们放的!\

马市巡检突然大喊 \护驾\,却在转身时故意撞向谢渊,手中的马鞭 \不慎\ 扫过勘合符。谢渊瞥见他腰间的腰牌,飞鹰纹的鹰嘴处缺了一角 —— 与王林私矿出土的令牌分毫不差。这看似混乱的冲撞,实则是有人想趁乱夺走磁石。

勘合符与白马颈间的银铃相触时,\嗤\ 的一声,蓝焰从铃口窜起半尺高。谢渊迅速扯下银铃,火焰在掌心灼烧,散发出硫黄与铁混合的刺鼻气味 —— 那是王林私矿特有的铁砂燃烧特征。

\这铃里填了涿州铁砂。\ 林缚用鞘刀剖开铃体,里面的铁砂与磁石的吸附力极强,\遇勘合符上的鎏金就燃,是人为设计的机关。\ 瓦剌使者突然跪倒:\这马是代王府转交的 ' 贡品 ',我们只负责押运!\ 他的袍角沾着梅香,与代王府特供熏香完全相同。

晨雾渐散,马市的石板上,蓝焰烧过的痕迹与飞鹰纹银铃组成诡异的图案。谢渊望着那匹仍在躁动的白马,突然明白这不是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 \献马\—— 用发狂的贡马制造混乱,掩盖磁石与铁砂的秘密。

铁甲摩擦的脆响从街口传来,萧枫率领的宣府铁骑列成方阵,晨雾中,他们的箭囊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奉代王令,护马市安宁。\ 萧枫的声音带着金属质感,目光扫过谢渊手中的磁石时,瞳孔微缩。

谢渊注意到他的箭簇格外锋利,箭杆刻着的飞鹰纹与银铃上的如出一辙。\萧将军的箭,\ 谢渊的指尖点向箭簇,\倒是与镇刑司的弩箭纹样相同。\ 萧枫的手猛地按住箭囊:\军中制式,难免相似。\ 他的指节泛白,去年从代王府领的这批箭,此刻成了烫手山芋。

林缚突然发现,铁骑的马蹄铁比寻常的厚半寸,用磁石一吸,竟能粘住 —— 里面掺了涿州铁砂。《大吴军器制》规定,马蹄铁禁用磁石矿砂,以防被敌军侦测。\将军的马蹄铁,\ 林缚的声音发紧,\怕是不合规制吧?\

一名 \瓦剌武士\ 突然拔刀冲向谢渊,萧枫的箭应声射出,正中其肩甲。箭头穿透甲片的刹那,谢渊瞥见箭簇的断面 —— 与京城截获的飞鹰厂弩箭完全相同,都是三楞形,且淬过剧毒。

\好箭法。\ 谢渊的语气带着寒意,\只是这箭簇,\ 他捡起落在脚边的箭杆,\与周龙案中射杀边军的箭,出自同一炉吧?\ 萧枫的脸色在晨雾中忽明忽暗,他想起领箭时冯指挥使的嘱咐:\必要时,可灭口。\ 此刻才懂这话的深意。

瓦剌使者突然指着受伤的 \武士\:\他不是我们的人!\ 那人的靴底沾着宣府特有的黄土,腰间的腰牌虽刻着瓦剌文,背面却有 \泰和号\ 的印记 —— 代王长史掌管的商号。谢渊突然冷笑:\演得一出好戏,只可惜穿了帮。\

萧枫的铁骑突然结成圆阵,将谢渊与瓦剌使者围在中央。\大人,此地危险,请随末将回营。\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手却按在刀柄上,这是镇刑司 \请人\ 的标准姿势。

谢渊展开勘合符,符面的鎏金在阳光下刺目:\本御史持陛下钦赐勘合,巡视马市,\ 他的目光扫过铁骑,\谁敢阻拦?\ 一名骑兵突然掉转马头,似乎想突围报信,林缚一箭射落其头盔,露出底下的飞鹰纹发带 —— 那是飞鹰厂缇骑的标记。

晨雾彻底散去,马市周围的屋顶上,突然出现数十名弓箭手,箭尖都对着谢渊。萧枫的脸色变了变,他知道自己被当成了灭口的棋子,而这些弓箭手,根本不是他的部下。

范永斗的商队突然从侧巷驶出,二十辆马车的车轮在石板上碾出沉重声响。谢渊注意到车轴的磨损程度与镇刑司的囚车完全相同,《大吴商车规制》规定,商用车轴不得用铸铁,而这些车轴却泛着铸铁特有的青光。

\范掌柜来得巧。\ 谢渊的指节叩着车板,声音空洞发闷,\这车厢厚度,怕是能藏人吧?\ 范永斗的山羊胡抖了抖:\大人说笑,不过是些绸缎茶叶。\ 他的袖口沾着铁砂粉末,与马市地上的燃烧残留物成分一致。

林缚突然掀起一辆马车的篷布,里面的 \绸缎\ 下,露出半截铁链 —— 那是镇刑司囚车特有的 \九节链\。范永斗的脸瞬间涨红,却强笑道:\是... 是收购的旧物,还未来得及处理。\

谢渊让人撬开车厢底板,暗格里的《边将花名册》赫然在目,上面标注着每位边将的生辰、软肋,甚至家眷住址。\这是飞鹰厂的手笔。\ 谢渊认出上面的笔迹,与周龙案中的密信如出一辙,\范掌柜,你可知私藏边将名册,按律当斩?\

范永斗突然跪地:\是冯指挥使逼我的!\ 他供认这些马车确实是镇刑司的囚车改装的,\每辆车里都藏着瓦剌的药材,\ 他指着暗格的夹层,\用边将名册换药材,是代王府牵的线。\

马市巡检突然带人冲来,却被林缚拦住:\巡检大人来得正好,\ 他指着囚车,\这些 ' 商车 ',怕是与你腰间的飞鹰纹令牌有关吧?\ 巡检的手猛地按住腰牌,转身就想跑,却被瓦剌使者一脚绊倒 —— 使者显然看清了局势,选择与谢渊站在一边。

林缚在囚车的暗格里发现一袋铁砂,与马市燃烧的铁砂、王林私矿的样本并置,三者的硫含量完全相同。\范掌柜的商队,\ 谢渊的声音带着寒意,\一直在替飞鹰厂转运私矿铁砂吧?\

范永斗的账房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上面记录着 \德佑十七年正月,运铁砂五十车至大同马市,交萧将军\。萧枫的铁骑在圈外骚动,他知道这账册一旦公开,自己再也洗不清了。

谢渊将账册拍在萧枫面前:\将军还有何话可说?\ 萧枫的箭突然指向范永斗:\一派胡言!是你诬陷本将!\ 他的激动反而暴露了心虚,谢渊注意到他的靴底,沾着与囚车暗格相同的木屑。

瓦剌使者突然冲向谢渊,将半片盐引塞进他手中。\周龙... 在晋地。\ 他的声音刚落,一支飞箭就穿透了他的咽喉,箭簇上的飞鹰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 那是萧枫的亲兵射出的。

谢渊展开盐引,背面的瓦剌文经通事翻译,竟是 \周龙率三百人在晋北私矿,与冯党余孽汇合\。盐引边缘的齿痕与王林余党惯用的密信格式完全一致,这是用生命传递的最后线索。

萧枫的亲兵还想射箭,却被萧枫喝止:\住手!\ 他看着使者的尸体,突然明白自己再不回头,终将与冯党同流合污。晨风中,他的箭杆在手中微微颤抖,像在做最后的抉择。

\这箭是你的亲兵所射。\ 谢渊捡起射死使者的箭,与萧枫箭囊里的箭比对,箭杆的木纹完全相同,\你想杀人灭口,掩盖周龙的下落?\

萧枫突然单膝跪地:\末将有罪!\ 他供认曾受冯指挥使胁迫,为飞鹰厂转运铁砂,但不知周龙还活着,\射杀使者的亲兵,是冯党安插在末将身边的人。\ 他拔出佩刀,将那名亲兵斩杀,\末将愿戴罪立功,协助大人捉拿周龙。\

范永斗突然补充:\周龙每月都会通过马市的密道,与瓦剌交换药材,\ 他指着囚车的车轴,\这上面的刻度,就是密道的地图。\

谢渊将半片盐引与马市找到的盐引残片拼接,正好组成完整的 \飞鹰引\,这是飞鹰厂专用的盐引,不在户部备案。《大吴盐法》规定,私造盐引者凌迟,而这张盐引的批文上,竟有代王的朱印。

\代王不仅通敌,\ 谢渊的声音震得马市鸦雀无声,\还私造盐引,与周龙、范永斗形成盐铁药材的闭环。\ 他转向萧枫,\将军的铁骑,怕是成了他们的护镖吧?\

萧枫的脸涨得通红,突然起身喝道:\众将士听令!\ 他的箭指向范永斗的商队,\查封所有马车,拿下所有涉案人等!\ 铁骑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放下了弓箭 —— 他们中的大多数,本就不愿与飞鹰厂同流合污。

赵全突然挡在范永斗面前:\谢大人,范掌柜是晋商领袖,\ 他的指节叩着腰间的玉带,\杀了他恐激起晋地商变,\ 话锋一转,\不如交由户部审理,从轻发落。\

谢渊却甩出赵全与范永斗的密信,上面写着 \每车铁砂分利三成,交侍郎府\。\赵大人的三成利,\ 谢渊的目光如刀,\怕是比国库的盐税还多吧?\ 赵全的冷汗浸透了官袍,他没想到谢渊连三年前的旧账都翻出来了。

马市周围的官员突然纷纷附和赵全,大同知府说 \边地商情复杂,当从长计议\,宣府通判说 \萧将军既已反正,不如给他个面子\—— 这是官官相护的默契,也是最让人心寒的壁垒。

左都御史突然带着都察院的人赶到,他的轿子停在马市入口,却迟迟不露面。\谢大人,\ 他的亲信传话,\都察院议决,此事交三法司会审,\ 暗示谢渊适可而止,\别逼得太紧,伤了同僚和气。\

谢渊却将盐引、磁石、花名册摆在轿前:\这些证据,够不够让三法司立案?\ 他的声音穿透轿帘,\还是左都御史觉得,飞鹰厂的面子比国法还大?\ 轿内的人沉默良久,终于传出一句:\按律办。\

赵全的脸色彻底灰败,他知道连都察院都不愿护着自己了。马市上的官员们纷纷后退,生怕被牵连 —— 官官相护的墙,终究挡不住铁证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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