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1/2)

卷首

大吴职官志》载:\凡外官述职,例由京官迎候,然馈送之礼,实乃官场积弊。\ 德佑十九年春,永定门的柳枝刚抽新芽,谢渊的青布马车碾过护城河的冰碴,车轴转动的声响里,藏着一场 \拒礼\ 与 \成规\ 的暗战 —— 盖因他行囊里的《九边马政考》比勋贵的 \接风礼\ 更重,而这份 \清风\,恰成了刺痛官场积弊的利刃。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谢渊的马车在永定门停下时,轮轴沾着九边的尘土,车帘掀开,露出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官袍。玄夜卫百户赵衡捧着的行囊,用粗麻绳捆了三道,解开后只有三样物事:泛黄的《九边马政考》(扉页写满边军战马的损耗记录)、玄夜卫的《边情密档》(封皮盖着 \绝密\ 朱印)、半袋大同卫士兵送的炒米(布袋缝着 \边关敬谢大人\ 的字样)。

迎候的官员们面面相觑 —— 按官场惯例,外官述职需备 \土仪\ 分赠京官,巡抚级别的官员至少要带 \黄金百两、绸缎千匹\。户部侍郎周瑾的管家捧着礼单,上面列着 \晋商贺礼:潞绸二十匹、澄泥砚十方\,见谢渊行囊空空,嘴角撇出冷笑:\谢大人这是嫌我等不配受边地之礼?\

谢渊拱手道:\《大吴会典?述职篇》载:' 外官入京,不得携私礼馈送,违者以贪论。' 周某若收礼,便是违制。\ 他的目光扫过周瑾身后的官员,大半是王林旧部,礼单上的 \晋商贺礼\,实则是想试探他是否还坚持查盐引旧案。

英国公徐岳的府邸设在崇文门内,按例要为述职的边臣设 \接风宴\。谢渊抵达时,宴席已备妥,厅内摆着的 \礼箱\ 堆到梁下,箱上贴着 \宣府参茸江南丝绸 \的标签 —— 这些本是要送给他的\ 见面礼 \。

\谢大人刚从苦寒之地回来,\ 徐岳的笑容带着刻意的热络,\这点薄礼,是京中同僚的心意。\ 他示意管家打开最上面的箱子,里面的金如意在烛火下泛着光,\这是代王殿下特意备的,说谢大人整顿马市辛苦。\

谢渊的指尖在《大吴会典》上轻叩:\英国公是两朝元老,当知 ' 述职拒礼 ' 是祖制。\ 他将官典推到徐岳面前,\若我收了代王的礼,明日都察院的弹劾章疏怕是要堆成山了。\ 徐岳的笑容瞬间僵住 —— 代王虽被削爵,但其党羽仍在,谢渊的拒绝,无疑是不给宗室旧部面子。

宴席散后,周瑾在偏厅对徐岳低语:\这谢渊是铁了心要立 ' 清官 ' 牌坊,他越干净,越显得我们这些人不清白。\ 窗外的风卷着残雪,两人的影子在墙上叠成一团,像极了王林案时的党羽密议。

太和殿的铜炉飘着檀香,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靴底踩在金砖上悄无声息。当值太监刚唱完 \有事启奏\,户部侍郎周瑾已捧着奏疏出列,袍角扫过金砖的刻纹,带起细微的声响。\臣周瑾,弹劾大同巡抚谢渊!\ 他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刻意加重的 \弹劾\ 二字惊得檐角铁马轻响。

奏疏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边角因反复翻阅起了毛边,上面用小楷列着三条 \罪证\:\其一,代王殿下赠贺礼于归,谢渊坚辞不受,显是轻慢宗室;其二,英国公设接风宴,谢渊半途离席,目无勋贵;其三,户部按《禄秩考》发放边臣津贴五十两,谢渊竟散与边军,视朝廷俸禄如草芥!\ 周瑾抬眼望向御座,语气陡然激昂:\此等行径,名为清廉,实为沽名钓誉!将同僚置于贪墨之境,更显朝廷待臣刻薄,寒了百官之心!\

话音未落,吏部侍郎赵谦已出列附和,朝珠在胸前轻晃:\《大吴禄秩考?边臣篇》明载:' 述职舟车银,许臣自用,以补行装。' 谢渊将此银散军,看似体恤下属,实则是暗讽我等京官守着俸禄不放,\ 他的目光扫过阶下群臣,许多人下意识攥紧了袖中刚收的外官礼单,\长此以往,谁还敢领朝廷俸禄?谁还敢受同僚之礼?\ 这话像根针,精准刺中京官们的痛处 —— 他们的灰色收入本就依赖外官馈赠,谢渊的 \清廉\ 恰似一面镜子,照得他们藏在官袍下的私念无所遁形。

谢渊出列时,青布官袍的领口还沾着京郊的晨露,他对着御座躬身,动作沉稳如松:\臣有辩。\ 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殿内的凝滞,\代王贺礼属私赠,《会典?宗室篇》载 ' 外官不得私受宗室馈遗 ';英国公宴席所备礼箱,箱贴 ' 晋商敬献 ' 标签,臣若收受,便是与盐引案余党勾连之嫌;至于边臣津贴,\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账册,\大同卫《军饷收支册》可证,此银已入账充作冬衣费,有指挥使萧枫及千总以上官员联署画押。\

账册在御案展开,墨迹未干的签名透着边关的凛冽,与周瑾的奏疏形成鲜明对比。谢渊抬眼时,目光正与周瑾相撞,后者慌忙移开视线,指尖却不自觉绞紧了奏疏 —— 他没料到谢渊连津贴的去向都备好了凭证。

御座上的德佑帝指尖叩着龙椅扶手,朱笔悬在奏疏上方迟迟未落。他望着阶下对峙的三人:周瑾满脸愤懑,实则藏着维护旧规的私心;赵谦语气讥讽,眼底却闪着怕被清算的慌乱;谢渊虽躬身而立,脊梁却挺得笔直,像极了元兴帝御笔亲题的 \守正不阿\ 匾额。\谢渊守制无误,\ 皇帝的声音带着犹豫,\但拒礼过甚,恐伤同僚和气。\ 这话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却已在 \守制\ 与 \伤和气\ 间,悄悄偏向了祖制的底线。

周瑾与赵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甘 —— 第一波发难虽未扳倒谢渊,却已在朝堂种下 \谢渊孤僻难近\ 的印象,这便够了。他们退下时,袍角相擦,带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像在为下一轮暗箭上弦。

宣武门内的 \聚贤楼\ 是京官常去的酒肆,近日却成了散播谢渊流言的据点。代王旧部、兵部主事孙吉故意大声喝骂:\听说谢渊在大同私吞盐引改铸的军饷,怕被查,才故意装清廉!\ 同桌的几个官员假意劝架,实则让流言传得更远。

玄夜卫密探将此事报给谢渊时,林缚气得发抖:\这些人颠倒黑白!大人在大同清查的盐引赃银都充了军饷,有账可查!\ 谢渊却翻着《九边马政考》,指尖在 \宣府马市亏空\ 条目上停顿:\他们越急着泼脏水,越说明怕我查到更核心的东西。\ 他让密探继续监视:\记准哪些人在传流言,哪些人在附和 —— 这些都是王林案漏网的鱼。\

三日后,流言已传遍京城:\谢渊与瓦剌暗通款曲,用拒礼掩盖私通的证据\,甚至有好事者画了 \谢渊私会瓦剌使者\ 的漫画,贴在城墙上。赵衡带人撕漫画时,发现纸张背面有泽州桑皮纸的纤维 —— 与王林案的密信纸张同源,这绝非巧合。

深夜的玄夜卫值房,烛火摇曳。赵衡捧着刚截获的密信闯入,信纸在灯光下显出泽州桑皮纸特有的粗糙纹理,上面用仿谢渊的笔迹写着:\瓦剌可汗放心,盐引已备好,待我回京后便换战马。\ 落款是 \渊\ 字花押,与谢渊平日的花押仅差一笔弯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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