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军书夜至须监印,帅帐空悬旧虎旗(1/2)

《大吴史?帝纪》载:\ 德佑十三年,北元也先掠边益急,云中诸卫告急文书雪片入都。帝既纳岳峰增兵之请,诏发京营神枢营、神机营共万二千人,以参将赵承祖领之,戍雁门、阳曲诸隘。然帝心终疑边将权重,复诏镇刑司遣缇骑三十人为监军,隶千户王显麾下。

监军掌三事:一曰粮草调度,凡军粮支用需监军与主将共签;二曰军情传递,边报需经监军誊抄方可入奏;三曰行军节制,主将发兵需先禀监军,得允而后动。其权虽未及主将,然掣肘之实昭然。时京营旧将语人曰:' 昔永熙帝命将,赐剑授钺,许便宜行事;今增兵如添翼,监军似缚绳,岳帅纵有廉颇之勇,终困于樊笼矣。'

岳峰既得兵,欲乘冬雪未深击北元,监军王显却以 ' 士卒新至,需习边情 ' 沮之,凡三请皆不允。会也先袭大同卫,峰欲遣兵援,显复以 ' 未得中枢令 ' 拒发粮车,致大同卫失刍粟千石。时人谓 ' 增兵者,帝之权宜;监军者,帝之深意 ',峰虽抱忠勇,终不能脱镇刑司之羁縻。\

紫宸殿里烛摇影,一纸恩纶半是冰。

谁把金戈缠锦绳,君王心似雁门冰。

缇骑持符侵将权,京营万卒束如縻。

军书夜至须监印,帅帐空悬旧虎旗。

边尘未散谋先掣,岳帅含悲对雪篱。

永熙旧制随流水,镇刑司令重于敕。

甲士吞声思故里,监军按剑索供亿。

阳曲忠魂犹未冷,又将利刃胁戎衣。

雁门风急传刁斗,半是军情半是疑。

深夜的文华殿还燃着残烛,烛芯爆出的灯花落在萧桓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案上摊着永熙帝遗留的《边策》,蓝布封皮已磨出毛边,\信将如身\ 四字被先帝用朱砂圈点了三次,墨迹深入纸骨。岳峰额上的血痕结了暗红的痂,在烛火下像道未愈的伤口,萧桓的指尖划过那道痂痕,突然收回手攥紧了朱笔:\岳峰,你要三万兵,朕给不了那么多。京营需守畿辅,抽一万,够不够?\

岳峰叩首的动作顿了顿,金砖上传来骨节相撞的闷响,甲胄上未化的雪水顺着脊梁沟往下淌,在砖缝里积成细流。他原以为至少要再争三日,喉间的血沫都已备好,却没想到萧桓应得如此快。\陛下...\ 他刚要谢恩,萧桓已从案后取出一卷明黄绢帛,烛火映着绢上的字,像撒了层碎冰。

【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德佑十三年冬,北元窥边,阳曲卫新丧,边情危殆。宣府总兵官岳峰请增兵戍雁门,朕念及边军劳苦,特允所请:

一、发京营兵一万,自神策、虎贲二营点选,限十日内抵宣府,听岳峰调遣。

二、命镇刑司缇骑张迁为监军,率缇骑十人同行,掌粮草调度、军情传递,军报需由监军副署方可递进。

三、监军持 \镇刑司监军印\,可行使 \查核功过、暂代调遣\ 之权,边将行军需先禀监军,得允而后动。

四、凡违监军令者,无论官阶,许监军以 \抗旨\ 论,锁拿至京鞫问。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德佑十三年冬十月 御笔

(钤 \大吴天子宝\ 印,末行朱批 \钦此\ 二字,笔锋微颤)

岳峰接过圣旨时,绢帛冰得像块铁。窗外的雪突然大了,扑在窗纸上沙沙作响,像是无数只手在挠。他后颈的筋瞬间绷紧 —— 镇刑司的缇骑,哪个不是李嵩磨亮的刀?阳曲卫的粮车就是被这些人转手倒卖,张辅血书至今还压在镇刑司库房的砖下。可萧桓的目光落在那片城砖碎片上,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缠结,语气里的疲惫不似作伪,他只能将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叩首时额头撞得金砖发疼:\臣... 遵旨。\

圣旨传到李嵩府中时,他正与萧漓核对着镇刑司的花名册。鎏金炭盆里的银骨炭烧得正旺,映得两人脸上忽明忽暗。\监军的人选,定要咱们的人。\ 萧漓用银簪挑着灯花,簪头的珠光映着他眼底的算计,指节在花名册上敲出轻响,\王显的表侄郑伦如何?此人在诏狱署练过,最会罗织罪名,去年大同卫的百户就是被他屈打成招。\ 李嵩摇头,从卷宗里抽出一张画像,上面的人左眉有颗痣,嘴角撇出阴鸷的弧度:\用张迁。他是李德全的同乡,去年朔州劫粮案里,帮着改了七份账册,连玄夜卫都没查出破绽。\

两人相视一笑,棋盘上的黑子正将白子围在垓心。\岳峰想要兵?\ 李嵩捻起颗蜜饯,橘红色的糖衣在灯下泛着油光,\给他一万老弱病残 —— 神策营那些抽大烟的、虎贲营那些断了腿的,全塞给他。再让张迁每日递十份 ' 军情 ',不是说 ' 士兵怯战,夜惊三次 ',就是说 ' 粮草不足,马草霉变 ',不出三月,陛下自会疑他调度无方。\ 萧漓突然压低声音,袖口扫过棋盘带落颗白子:\若他真能打胜仗呢?\ 李嵩将蜜饯啐在地上,糖渣溅在棋盘的 \雁门\ 位上:\打胜了,功劳是监军 ' 运筹帷幄 ';打败了,罪名是他 ' 刚愎自用 '—— 左右都是死局。\

谢渊在风宪司翻到《监军规制》时,指节气得发白。永熙朝定例的羊皮纸卷泛着黄,边角被虫蛀了几个洞,上面明明白白写着 \监军需由风宪司与兵部共派,镇刑司不得干预,凡有违此例者,以谋逆论\。可眼前的圣旨却盖着 \大吴天子宝\ 的印,硬生生在第三条添了 \镇刑司掌监军印信,监军对皇帝直接负责,风宪司不得稽察\。\这是违祖制!\ 他将规制摔在案上,羊皮纸卷弹起的灰尘呛得他咳嗽,指腹抚过永熙帝的朱批 \监军者,辅将而非制将也\,突然想起宣德三年的旧案 —— 镇刑司监军陈瑛诬陷蓟州卫指挥使 \通敌\,致边军哗变,先帝用了三万人马才平定,那些血至今还在《罪己诏》的字里行间渗着。

属官递上刚抄的监军职权,墨迹还带着墨香:\谢大人您看,张迁可直接调阅军报,甚至能代将军签署调兵令。昨日他已去军器监,领了二十枚 ' 监军令箭 ',说 ' 遇急事不必禀将军,可径自调兵 '。\ 谢渊突然想起岳峰雪夜叩宫时的背影,那道脊梁骨在风雪里弯成弓,像随时会被压断。他抓起笔,墨汁在纸上洇开个黑团,像枚未爆的雷:\备马,去宣府会馆 —— 岳将军不能就这么接了这道旨。\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打在风宪司的匾额上,像是在替永熙帝哭。

岳峰正在会馆收拾行装,周毅的半玉被他用红绸裹了三层,塞进贴身处。亲卫赵武捧着新军花名册进来,声音发颤:\将军,这一万兵... 多是京营的老弱,还有三百个是李嵩老家的团练,连弓都拉不开。\ 岳峰接过册子,指尖划过 \年龄四十以上者占六成\ 的批注,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冰碴:\也好,至少不会有人说我拥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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