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醒了(1/2)

暮色如墨,渐渐浸染了天际,最后一抹昏黄的霞光顽强地贴在雪山边缘,与逐渐占据主导的靛蓝色形成对比。寒风似乎比白日更添了几分烈性。

呼啸着掠过裸露的岩石,卷起细碎的雪沫,打在兽皮衣物上沙沙作响。族人们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路,一边警惕地留意着周遭的地形,寻找着适合过夜的庇护所。

幸运并未抛弃他们。没多久,在前方一片巨大的岩壁褶皱间,一个隐蔽的洞口被眼尖的族人发现。洞口被几块天然落石半掩着,若非仔细查看,极易错过。内部空间却出乎意料地宽敞,足以容纳整个部落,而且干燥背风,是绝佳的驻扎点。

无需过多指挥,雌性兽人们便率先行动起来。她们鱼贯而入,手脚麻利地清理着洞内的碎石与陈年的干草堆,又将随身携带的草垫子铺开,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圈相对舒适干燥的休息区。很快,原本荒废的山洞便有了几分“家”的临时气息。

雄性兽人们则将沉重的行李,尤其是那些珍贵的肉干和石锅,归置在洞口安全的角落。完成这一切后,大多靠着冰冷的岩壁闭目休息,胸膛微微起伏,尽可能恢复着白日赶路消耗的巨大体力。

篝火再次被点燃,跳跃的火焰驱散了洞内的黑暗与寒意。石锅被架上,积雪融化、沸腾,大块的兽肉在滚水中沉浮。浓郁的、带着油脂香气的肉味很快飘满了整个山洞,勾得人肚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晚饭时分,气氛轻松了许多。每个兽人都分到了一大块炖煮得鲜嫩酥烂的兽肉和一碗滚烫的热汤。在这冰天雪地的残酷环境里,一碗热汤下肚,仿佛连四肢百骸都被熨帖了一遍,积攒的寒气被逼出,沉重的疲惫也似乎减轻了大半。

云舒快速吃完将石碗放到一旁清洗干净。她先是去巫祝那里取了新调配的伤药,随后便径直走向山洞角落,那个受伤青年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裹在粗糙的兽皮里,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

她蹲下身,动作轻柔地解开他伤口处已经干涸发硬的旧药渣。借着篝火的光,她能看清伤口的情况,比昨日看起来好了一些,红肿消退了些许,边缘开始有愈合的迹象。她用温水浸湿的软皮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口周围,尽量不触动伤处。

期间,她在心里默问:“‘二百五’,他的情况稳定了吗?”

眼前的虚拟屏幕闪了闪,跳出言简意赅的三个字:[无大碍。]

云舒这才彻底放下心,同时也不得不再次感叹兽人这种族堪称变态的恢复力。她将巫祝给的新鲜草药仔细敷上,用干净的草绳重新绑好。

做完这一切,她又从一旁端过一碗一直温着的、相对清淡些的肉汤,用木勺一点点耐心地喂他喝了下去。虽然他仍在昏迷,但吞咽反射尚在。

夜色渐深,洞内的喧嚣渐渐平息。族人们陆续吃饱,在草垫上寻了舒适的位置躺下,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只留下一组值夜的兽人,守在洞口篝火旁,警觉的目光不时扫视着外面被黑暗笼罩的雪原。

就在这片万籁俱寂,大多数族人都已沉入梦乡之际,一声微弱而沙哑的、带着明显茫然与干渴的呓语,突然在寂静的山洞中响起:

“咳咳……水……咳……”

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洞内顿时有了一阵轻微的骚动,睡得不沉的族人纷纷睁开了眼睛。

洞口值夜的兽人反应迅速,立刻从篝火中抽出一根燃烧正旺的木柴,举着它快步走进山洞深处。摇曳的火光瞬间驱散了角落的黑暗,清晰地照亮了声音的来源,是白天救下的那个青年!他醒了!

他头发凌乱不堪,沾着血污和草屑,纠结成一缕一缕,耷拉在眼睛前面,几乎遮住了大半容貌。他正艰难地试图用手肘支撑起身体,动作间,身上裹着的兽皮毯子被扯得歪斜,露出了线条流畅却布满伤痕的胸膛。

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一抬头,猛地对上洞内百多双在火光下或好奇、或警惕、或关切的兽人眼睛,整个人瞬间僵住,瞳孔因惊愕而微微收缩,显然被这阵仗惊呆了。

“姐姐,他醒了!”一直睡在云舒不远处的云乐立刻出声提醒,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和一丝兴奋。

云舒应声起身,与此同时,另一边的石鸣族长也快步走了过来。族长目光温和地看向显然还有些搞不清状况的青年,发出了爽朗的笑声,试图缓解对方的紧张:“哈哈哈,别紧张,小伙子,放松点,我们对你没有恶意。”

他放缓了语气,用清晰而沉稳的声音解释道:“我们是红石部落的兽人,我是部落的族长,石鸣。今天白天,我们迁徙路过这片雪山时,正好撞见你在和两头凶猛的咯兽死斗。当时你已经重伤昏迷,我们便把你救了回来,巫祝帮你处理了伤口。”

他指了指青年身上绑着的、用于固定兽皮的草绳,又补充道,“你伤势不轻,需要静养,千万别乱动。这绳子是怕你夜里睡着后兽皮散开着了凉,特意固定用的,我现在就帮你解开。”

青年沉默地听着,黑色的眼眸在凌乱发丝的缝隙后沉沉地看着石鸣族长,里面情绪翻涌,有警惕,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不知在思索什么。他没有反抗,任由族长帮他解开了身上束缚的草绳。

石鸣族长做完这一切,见他依旧沉默,便不再多言,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避开了伤口),转身回到自己靠近洞口的草垫旁躺下,将空间留给了他,让他自己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

云舒见状,又上前两步,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语气温和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身上还有没有特别不舒服的地方?渴不渴?或者还需要别的什么东西吗?”她顿了顿,像是才想起来,补充道,“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云舒。”

里巳闻声,抬眼看向她。目光直直落在眼前这个拥有一头罕见白发的娇小雌性身上。她的眼神清澈,像雪山融汇的溪水,带着一种温和而包容的力量,让他心头莫名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他压下心底这丝异样,语气平淡甚至有些干涩地回应:“没有,我叫里巳。”他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的回答过于简短,又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种近乎直白的请求,“我想出去一下。”

话音刚落,他便有些急切地一把拽掉身上那块厚重的、带着部落气息的兽皮毯子,随手丢在草垫上,全然不顾洞内还有许多未睡的族人投来的各异目光,径直站起身,步履略显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向洞外。

刚踏出洞口,凛冽的寒风便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刀子,瞬间刮在他仅着单薄的身体上。即便他常年在雪山生存,早已习惯了严寒,此刻重伤初醒,身体虚弱,也忍不住猛地打了个寒颤,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在洞口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脚步不停,反而加快了些,朝着远处那片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深的雪林走了过去。

洞内的族人看着他高大却略显孤单的背影逐渐融入黑暗,消失不见,不由地低声议论起来。

“这就走了?连声谢谢都没有?”

“看他那方向,不像只是出去方便啊……”

“白费了我们带着他赶了这么久的路,还用了伤药。”

但也有人看得开:“算了,那两头咯兽本就是他拼死猎杀的,咱们不过是顺手救了他,还分吃了他的猎物,倒也不算吃亏。”

议论声窸窸窣窣,很快又平息下去。毕竟,在严酷的生存环境下,每个人都学会了不要对陌生者投入过多不必要的期待。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仅仅过了不到一刻钟,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竟又出现在了洞口,带着一身更重的寒气。守在篝火旁的族人见他去而复返,都愣了一下,脸上写满了意外。

里巳迎着众人探寻的目光,神色坦然而平静,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简单地解释了一句,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出去撒尿了。”

这话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粗俗,却瞬间打消了所有猜测。族人们脸上顿时露出了“原来如此”的了然表情,一个个默契地闭了嘴,转回头,重新闭上眼,不再关注他。在兽人部落,这实在算不上什么需要大惊小怪的事。

云舒看着他被冻得微微发红的脸颊和耳朵,没有说话,只是转身走到洞外那口专门给值夜兽人温热水的小石锅旁。锅里的水还在微微冒着热气。她从自己的行囊里抓了几把晒得半干的兽肉干,丢进锅里,又舀了半勺旁边大锅里浓度更高的肉汤进去。

很快,肉干在热汤中吸饱了汤汁,重新变得柔软膨胀。云舒用木勺将这一大碗混合着软烂肉条的、热气腾腾的食物盛了出来,端到了刚刚坐回角落草垫上的里巳面前。

“刚醒过来,肠胃还弱,不能吃太硬实的。先吃点这个,补充点体力,也暖暖身子。”她将碗递过去,声音温和。

里巳抬头看了她一眼,沉默地伸手接过。大概是真的饿极了,或者从未被如此细致地关照过,他接过碗,几乎是本能地就往嘴里灌。

滚烫的汤汁刚入口,他就被烫得倒吸一口冷气,“嘶”了一声,连忙停下动作,皱着眉,对着碗沿小口小口地、有些急切却又不得不忍耐地吸溜起来,样子显得有些狼狈,却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属于兽人的憨直和真实。

他此刻的形象确实算不上好看,甚至有些糟糕。邋里邋遢,头发纠结得像一团乱麻,被成团的凌乱长发遮盖的脸上还有未完全擦净的血污和尘垢,配合着他此刻喝汤的急切模样,让云舒莫名想起了前世在街头看到的那些颠沛流离之人。

看着他囫囵吃完碗里的食物,仿佛连碗底都要舔干净的架势,然后像只终于找到热源、极度畏寒的小兽般,动作迅速甚至带着点急切地抓过旁边那块粗糙的兽皮。

重新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在外面,带着几分初来乍到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悄悄地转动着,观察着洞内的一切。

云舒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眼底漾起一丝浅淡而真实的笑意。她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回临时堆放杂物的角落,将手中空了的木碗和勺子轻轻放下。

随后回到自己铺着干草的歇息处,挨着已经重新睡着的云乐,和族人们一同,在疲惫与安宁中沉入了睡眠。夜色浓重,悄然笼罩着这片给予他们短暂庇护的岩洞和其中沉睡的生命。

次日,天刚蒙蒙亮,部落里的人们已经如同精准的生物钟般陆续起身,开始收拾着简陋的行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忙碌却有序的气息。新一天的征程即将开始。

在云舒的坚持和要求下,部落依旧保持着生火做早食的习惯。她深知,在长途迁徙中,保证承担最重体力劳动的雄性们早晨能摄入足够的能量至关重要。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背负沉重的行囊,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

云舒快速整理好自己的包裹,将其捆扎结实。随后,她径直走向那个仍旧蜷缩在兽皮中,只露出半个后脑勺和凌乱白发的角落。她放轻脚步,在他身旁蹲下身,声音温和却清晰地问道:

“里巳?醒了吗?”

兽皮毯子蠕动了一下,一颗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凌乱的发丝下,那双黑眸带着初醒的朦胧和警惕看向她。

云舒继续道:“我们是来自石风山那边的红石部落。想必你也知道,前段时间那场惊天动地的大地震后,我们原来的家园,那些赖以生存的土石山洞大多崩塌,依赖的水源也枯竭了,那片土地已经不再适合族人居住。所以,全族决定迁徙,离开故土,去寻找更安全、更适宜生存的新栖息之地。”

她顿了顿,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没有抵触的意思,才进入正题:“你现在身体感觉好些了,也有了行动能力。接下来的路,你有三个选择。一是跟着我们一起走,路上彼此有个照应;二是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考虑正式加入我们红石部落,成为我们的一员;三是如果你不想离开这片雪山,或者另有打算,也可以选择留下。如果你决定留下,”她语气诚恳,“为了感谢你杀死的那两头咯兽,让我们部落饱餐了好几顿,我们会给你留下100斤肉干,以及足够你用一段时间的、你身上敷的这种疗伤药草。你可以自己决定。”

里巳闻声,目光落在眼前这个说话条理清晰、姿态不卑不亢的小雌性身上,澄澈的眼眸里满是困惑与探究。

自他醒来后,整个部落里,除了那位名叫石鸣的族长最初过来简单询问过几句,表明了身份和救援意图外,其余族人要么对他视而不见,保持着一种疏离的礼貌。

要么只是在他行动时投来短暂而克制的打量目光。唯有眼前这个小雌性,云舒,不仅在他醒来后给予他食物,此刻更是如此正式且尊重地询问他,外来者、一个陌生强者的去向。

更让他感到费解的是,这个小雌性在部落中的地位似乎很特殊。她不仅能自主地提出让他“跟着部落走”甚至“加入部落”这样的重要提议,此前还能随意地将部落的食物分给他这个外人。

在他过往的认知和经历里,部落的物资,尤其是食物,向来是由族长或者最强壮的狩猎队长统一严格调配的,任何族人私自处置食物,或者擅自决定外族人的去留,都必定会引发族内的争议甚至冲突。

可这个红石部落里的人,无论是族长还是普通族人,似乎对此都毫无异议?就连昨晚她给他食物,今早她来询问去向,周围忙碌的族人也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般宽松、和谐甚至带着……信任?的特殊氛围,让里巳心里泛起了嘀咕,同时也升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

他垂眸沉默了片刻,长而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身下粗糙的草垫边缘,权衡着利弊得失。片刻后,他才抬起头,用依旧略显沙哑但清晰了不少的嗓音,轻声却坚定地给出了四个字的回应:

“跟着你们。”

听到这四个字,云舒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脸上不动声色,但眼神更柔和了几分。她自然听出了这话里的分寸和保留。里巳没说“加入部落”,只是说“跟着走”,这表明他目前还处于观察和试探阶段,并未完全信任和接纳他们,但也给出了一个彼此接触、互相了解的机会。

云舒暗忖,这样也好,强扭的瓜不甜。只要在路上多照拂他,让他亲眼看到部落成员之间的团结、互助、以及面对困难时的坚韧不拔,感受到部落的善意与凝聚力,不愁拉拢不来这个身手不凡、潜力巨大的青年。毕竟,在危机四伏的迁徙路上,一个顶级战力的价值无可估量。

而低着头的里巳,心里也打着另一番算盘。昨晚那几口温热的、带着陌生善意的食物,不仅温暖了他冰冷的胃,更让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个红石部落似乎与他过去见过的、或者听闻过的所有部落都不同。

族人之间有一种他读不懂的、奇怪的温和与……秩序?并非散漫,也非严苛。他如今孤家寡人一个,原本的栖身之所也在地震中毁去,留在原地也只是自生自灭。不如跟着这支部落走一段,既能解决眼前的生存问题,也能趁机仔细观察观察他们的行事作风、内部规则,再做长远打算。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