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涧谷迷雾(1/2)

天光吝啬地透出些许灰白,旧码头区仍被粘稠的黑暗包裹着。河面上吹来的风格外湿冷,带着腐烂水草和鱼腥的气味,钻进人们单薄的衣衫,引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和寒噤。

那间充当临时避难所的破败仓库里,人影幢幢。粗饼硬得像石头,就着少量清水艰难地咽下去,勉强压住了腹中的饥火,却驱不散彻骨的疲惫和眼底残留的惊惧。伤员的情况算是暂时稳住了,王校尉带着几个懂点包扎的老兵重新处理了伤口,用上了赵煜之前“捡来”的药膏。那药膏确实有些神效,清亮的感觉渗入皮肉,血止住了,呻吟声也低弱下去,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接下来的山路对这些伤者意味着什么。

王校尉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像是砂纸磨过木头,干涩沙哑。他扫视着面前这群残兵败将,还有那几个眼神惶恐却带着一丝执拗的百姓。“断龙涧,”他开口,每个字都带着分量,“不是咱们平时操练的校场,也不是城里平坦的街道。那地方,路是挂在悬崖上的,林子密得能吞掉人,更要紧的是,我们根本不知道三皇子和他那些北狄崽子、天机阁的杂碎在前面布了什么局。现在,”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有谁想留下的,不丢人。码头区鱼龙混杂,找个角落藏起来,或许…还能有条活路。”

空气凝固了片刻。百姓们互相看了看,嘴唇紧抿,没人挪动脚步。那些玄武军的老兵,更是像脚下生了根,尽管有些人需要靠着墙壁或者同伴的搀扶才能站稳,但腰杆却下意识地挺直了些。

老韩“嘿”了一声,想咧嘴笑,却扯动了胸前裹得厚厚的伤布,疼得他龇牙咧嘴,倒抽一口凉气。“我说校尉,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是爷们儿的,刀山火海也得闯一闯!赶紧的,别磨蹭了,老子倒要亲自去量量,那断龙涧是不是真他娘的能断了咱的真龙血脉!”他这话带着粗豪的血性,让几个年轻士兵的眼神也亮了几分。

赵煜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他的目光掠过若卿,见她正低头,纤细却带着薄茧的手指仔细检查着剑鞘的绑带,确保右肩的伤势不会影响她最快速度拔剑。夜枭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仓库门外的昏暗里,像一滴墨融入了夜色,先行去探路了。

队伍像一道沉默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滑出仓库,沿着码头区肮脏的边缘,向北蠕动。张铭被安排在队伍中间,前后都是沉默的士兵。他的脸还是没什么血色,嘴唇微微哆嗦,但比起昨夜那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神里总算有了点活气,紧紧盯着前面士兵的背影,一步不敢拉下。

天色一点点亮起来,是一种毫无暖意的、病恹恹的灰白色。临渊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随着天明苏醒,反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戒严的阴影像一块巨大的裹尸布,捂住了整座城市。他们不敢走大路,只能钻那些荒废的小径,有时甚至不得不踩着干涸河床里硌脚的卵石前进。夜枭的身影时而会如同鬼魅般出现,带来简短低语的消息,指引他们避开偶尔出现的、打着火把的巡逻队。

越往北,人烟越是稀罕。零星的破败茅屋被甩在身后,视野里开始出现起伏的丘陵和杂乱无章的灌木丛。赵煜右肩的箭伤在不断的行走颠簸中,持续传来沉闷的痛楚,他尽量把力量放在左腿上,减少右臂的摆动。掌心的令牌依旧死气沉沉,像一块真正的死肉嵌在那里,但那种冥冥中被什么东西牵引的感觉,却始终萦绕不散,仿佛心脏被系上了一根无形的线,线的另一端就在北方,不时被轻轻扯动一下。

经过一片布满乱石的山坡时,赵煜脚下突然一滑,像是被什么绊到了。他一个踉跄,左手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撑,按在了一块长满湿滑苔藓、有些松动的石头上。石头“咕噜”滚了下去,带起一些碎土,露出下面一个浅浅的凹坑。坑里,有个东西反射着黯淡的金属光泽。

他顺势蹲下身,假装低头整理有些松开的靴带,左手却飞快地探入坑中,将那个冰凉的小东西抠了出来,迅速塞进怀里。那是一个扁平的金属盒子,比之前装治疗剂的铁盒要小上一圈,入手沉甸甸的。他没时间细看,但心中莫名安定了一分。在这种绝境里,任何一点意外的收获,都可能成为救命稻草。

日头爬得高了点,驱散了一些缠绕在林间的晨雾,但阳光软弱无力,带来的那点暖意很快就被汗水抵消。汗水浸透了里衣,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尤其是伤口周围,又痒又痛,难受得紧。队伍里没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和脚底板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的“沙沙”声,单调地重复着。

中午时分,他们找到了一处勉强能遮风的山坳,王校尉下令短暂休整。安排了人在高处警戒,剩下的人默默分着水囊里所剩不多的清水。赵煜靠着一棵老松粗糙的树干坐下,右肩传来一阵阵胀痛,他能感觉到伤口周围的皮肤在发热。他悄悄取出那个金属小盒,拇指推开卡扣,里面静静地躺着一颗龙眼大小、色泽深褐的药丸,一股浓郁而奇特的草药气味立刻散发出来,带着一丝苦涩的清香。

“殿下,您的伤…”若卿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她走过来,目光落在他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上。

“还撑得住。”赵煜合上盒子,重新塞回怀里,没有多解释,“让大家抓紧时间,能歇一会是一会,下午…路更不好走。”

他的预感很快成了现实。午后的山路变得面目狰狞。地势陡然陡峭起来,茂密的树冠几乎完全遮蔽了天空,脚下根本没有路,全靠前方的夜枭用匕首在树干不起眼的地方刻下细微的记号指引方向。带刺的荆条和藤蔓像无数只恶意的手,拉扯着他们的衣裤,留下道道血痕。碎石和断枝硌在脚底,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几个身体本就虚弱的百姓开始体力不支,脚步踉跄,需要旁边的士兵用力搀扶才能跟上。

老韩一边骂咧咧地挥刀砍断挡路的粗壮藤蔓,一边喘着粗气:“操他娘的…这什么鬼地方,兔子都不来拉屎…三皇子那王八蛋,钻到这鸟不拉屎的旮旯里,能搞出什么花样…”

赵煜抿紧嘴唇,没有接话。他几乎将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了右掌心。那股牵引感变得越来越清晰,不再是若有若无,而是变成了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仿佛那沉寂的令牌内部,有什么东西正在被远方无形的力量唤醒、共鸣。这种感觉绝不舒服,像是有无数细小的电流在血肉筋络之间窜动,带来一阵阵轻微的麻痹和令人心悸的躁动。

他忍不住再次掏出怀中的定星盘。那冰凉的玉质触感贴上滚烫的掌心,那股诡异的嗡鸣感才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稍稍按捺下去一些。定星盘光滑的表面上,那枚纤细的指针正在微微震颤着,针尖坚定不移地指向北方偏东的方向——分毫不差,正是断龙涧的深处。

“快到了。”赵煜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临近傍晚,山林里的光线迅速暗淡下去,更麻烦的是,不知从何处弥漫起了乳白色的雾气。温度降得极快,湿冷的寒气像是能穿透衣物,直接钻进骨头缝里。走在最前面的夜枭突然举起右拳,打出一个尖锐的手势。整个队伍瞬间凝固,所有人迅速矮身,隐蔽在茂密的树丛和岩石后面,连呼吸都屏住了。

夜枭像一道影子般溜了回来,脸上沾着雾气凝结的水珠,神色异常凝重。“统领,前面就是断龙涧的边缘了。雾太浓,像泼了奶,根本看不清谷底什么情况。但是…”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小块撕扯下来的黑色布料,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极其锋利的东西瞬间划破的。

赵煜接过那块布料,指尖细细摩挲。布料质地很特殊,带着一种冰冷的滑腻感,与他之前交手的天机阁死士身上所穿的衣服材质,几乎一模一样。他的心往下沉了沉。

“还有,”夜枭的声音压得更低,他指向侧面不远处一棵树皮皲裂的老松,“我在那棵树上,看到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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