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井底(1/2)

油灯熬到天快亮的时候,终于“噗”地一声熄了,留下一缕刺鼻的青烟。石室里最后的暖意也随之散去,只剩下地底渗出的、针扎似的阴冷。

赵煜其实没怎么睡,脑子里一遍遍过着母妃留下的那几个字:“西苑枯井下三丈左壁枢。”西苑他知道,是皇宫西侧一片相对荒僻的园林,多假山池沼,少殿宇楼阁,平日里除了打理花草的太监宫女,少有人去。枯井……应该就是文仲草图里标的那口。

“枢”是什么?是枢九丁?还是开启什么的机关?或者,只是“关键”的简称?

他躺不住了,翻身坐起。腰肋的伤经过一夜的僵硬,疼得更加尖锐。他咬着牙活动了一下肩膀,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吧声。

角落里,若卿也醒了,正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赵煜,小声问:“殿下,您没睡?”

“睡不着。”赵煜摇摇头,看向小间方向。布帘垂着,但能感觉到里面枢七乙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微光,像是黑暗里一只半睁半闭的冷眼。

文仲靠着墙,似乎睡着了,但赵煜一动,他就立刻睁开了眼睛,眼底没什么睡意,只有疲惫。“殿下。”他低声招呼。

“文主事,你画的那张草图,枯井的具体位置,能再确定些吗?”赵煜问。

文仲起身,从怀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纸,又借着石壁裂缝透进来的、微乎其微的晨光看了看:“大概就在这一片。西苑西北角,挨着一段老宫墙,墙外是条死巷子。井口应该被乱石杂草盖着,不好找。而且……”他顿了顿,“那是皇宫范围,白天有守卫巡逻,晚上也有禁军暗哨。想接近,很难。”

再难也得去。母妃用隐形药水留下的信息,一定至关重要。

“夜枭什么时候回来?”赵煜问。

话音刚落,木门外就传来了熟悉的叩击声。夜枭回来了,身上带着更深露重的寒气,发梢和肩头都湿漉漉的,像是穿过了什么潮湿的地方。

“永丰仓后半夜进了第二批车,还是血髓矿。”夜枭言简意赅,“我摸到围墙边听了听,里面动静不小,像是在挖地。另外,那几处有火药味的民宅,天不亮就有人出来,往不同方向散了,跟了两个人,一个去了工部衙门后街的一处小院,另一个……进了安定门附近的城防营驻地。”

城防营也卷进来了?赵煜心里一沉。如果连负责京城部分防务的城防营都有周衡的人,那事情就更棘手了。

“永丰仓内部布局,有看到吗?”

夜枭摇头:“墙高,守卫密,没机会进去。但我在外面高处看了,仓区东南角有片空地,原本堆着些旧木料,现在被清空了,地上有新打的木桩和拉起来的绳索,像是要搭个台子。”

搭台子……祭祀的祭坛?

“还有,”夜枭补充道,“我回来时,路过皇城西华门附近,看到宫门比平时早开了半个时辰,一队穿着太医署服饰的人,还有几个穿着道袍、不像宫里常驻道士的人,被匆匆迎了进去。守门的羽林卫脸色都不太好。”

太医署,道士……看来新帝的情况真的不妙,宫里已经乱了方寸,连道士都请进去了。但这正中周衡下怀吧?混乱,正是他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我们必须尽快行动。”赵煜沉声道,“分三路。文主事,你留在这里,守着枢七乙,同时继续通过你的渠道打探宫里消息,尤其是陛下寝宫的详细情况。夜枭,你去想办法和胡四、陈擎取得直接联系,把永丰仓和城防营的异常告诉他们,让他们集结可靠人手,暗中监视永丰仓和城防营,但不要轻举妄动,等我们信号。”

“殿下您呢?”若卿问。

“我和你去西苑,找那口枯井。”赵煜说。

“不行!”文仲和夜枭几乎同时出声。

“殿下,您身上有伤,西苑虽是偏僻宫苑,但毕竟是皇城之内,守卫森严,一旦被发现……”文仲急道。

“正因为我身份特殊,或许还有一线机会。”赵煜解释,“我是皇子,就算被守卫发现,至少还有个申辩的余地。你们去,一旦被发现,就是擅闯宫禁,格杀勿论。”

“太冒险了。”夜枭声音冷硬。

“已经没有万全之策了。”赵煜看着他,“时间不够了。母妃留下的线索,很可能是指向阻止周衡的关键。我们必须去。”

夜枭沉默片刻:“我送你们到附近。”

“好。”赵煜知道这是夜枭的底线了。

计划已定,立刻准备。赵煜和若卿重新换上那身粗布衣服,脸上又抹了些灰土。文仲找出两顶破旧的斗笠给他们戴上,勉强能遮一下脸。

夜枭先出去探查外面的情况。天刚蒙蒙亮,街道上人还不多,正是巡逻换班的间隙。他回来后点点头,示意可以走了。

赵煜最后看了一眼石室里那块散发着幽光的枢七乙,对文仲郑重道:“这里就拜托你了。”

文仲深深一揖:“殿下保重。”

三人离开石室,沿着来时的甬道和台阶,回到那个伪装成墙面的暗门后。夜枭侧耳听了听外面巷子里的动静,确认无人,才轻轻推开暗门。

清晨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市井特有的、混杂的烟火气。他们迅速闪身出去,暗门在身后无声合拢。

在夜枭的引领下,他们专挑最偏僻无人的小巷穿行,尽量避开主街和可能有人早起活动的区域。赵煜腰间的伤口被晨风一激,疼得他直冒冷汗,但他咬牙忍着,脚步不停。

越靠近皇城,街面上的气氛就越紧绷。巡逻的兵丁明显多了起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行人。还好他们穿着普通,又低着头,没引起特别注意。

绕了一个大圈,从西城迂回到皇城西侧的外围。这里已经是达官显贵居住的区域,街巷宽阔整洁,但行人稀少,反而更难隐藏。

夜枭带着他们躲进一处荒废已久、据说闹鬼而无人敢住的宅院后墙根。从这里,隔着一条不宽的御河,能看到对面皇城高大的、青灰色的宫墙,以及宫墙上间隔分布的箭楼和隐约走动的守卫身影。

西苑就在宫墙内,靠北的这一段。但怎么进去?

“正面肯定不行。”夜枭低声说,目光扫视着河对岸的宫墙,“只能找防守薄弱处,翻墙。”

“墙太高。”赵煜目测了一下,宫墙至少有三丈高,墙面光滑,几乎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夜枭或许能上去,但带着受伤的他,还有若卿,根本不可能。

“走水路。”夜枭忽然说。

“水路?”

夜枭指了指御河。御河是引活水入皇城形成的环绕水系,既是景观,也是防御的一部分。河面在此处宽约五丈,水流平缓。对岸宫墙下方,有一个半圆形的拱洞,是水门,用粗铁栅栏封着,供河水流入西苑内部的池沼。

“水门栅栏年久失修,我昨夜探查时,发现最下面有一根锈蚀严重,用力或许能掰开一个口子,勉强容人钻过。”夜枭说,“河水不深,只及腰,但很冷。”

赵煜看着那黝黑的、泛着寒气的河水,又看看自己腰肋的伤口。沾水肯定会感染,但……没得选。

“游过去,钻水门,进西苑。”赵煜下了决心,“夜枭,你送我们到对岸墙根,然后立刻离开,去联络胡四和陈擎。我们进去后,自己找枯井。”

夜枭点头:“好。正午时分,我会回到这里,在对岸那棵歪脖子柳树下等你们信号。如果日落前你们没出来,或者里面传出异常动静,我会想办法接应。”

约定好暗号——如果安全,就在水门附近的假山石上放三块叠放的小石子;如果需要紧急撤离,就放一块红布条——之后,夜枭先借着荒宅墙角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滑入御河,像条游鱼般向对岸潜去。

过了一会儿,对岸水门附近的芦苇丛微微晃动了几下,这是安全的信号。

赵煜深吸一口气,对若卿说:“下水,跟紧我。”

河水比想象中还要冰冷刺骨,一浸下去,赵煜就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冻住了。腰间的伤口遇水,先是针扎般的刺痛,随即变成一种麻木的灼烧感。他咬紧牙关,拉着若卿,朝着对岸游去。

水流确实不急,但身上湿透的棉布衣服变得异常沉重,拖慢速度。好在距离不远,两人很快游到了对岸宫墙下,躲在水门拱洞的阴影里。

夜枭已经等在那里。他指了指水门铁栅栏最右下角的位置。果然,有一根栅栏锈得几乎烂穿了,夜枭用手抓住,肌肉绷紧,缓缓向一侧掰动。锈蚀的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但真的被掰弯了,露出一个勉强能钻过一个人的缝隙。

“快。”夜枭低声道。

赵煜让若卿先钻过去。若卿很瘦,侧着身,很快就挤了过去,消失在栅栏后幽暗的水道里。接着是赵煜,他伤口被弯曲的铁栅栏刮到,疼得眼前一黑,但他闷哼一声,硬是挤了过去。

水道里一片漆黑,水流声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放大,嗡嗡作响。水只到腰部,但脚下是滑腻的淤泥和水草。两人手拉着手,摸索着向前走了十几步,前面隐约有了亮光,水道变宽,通向一个不大的水池——已经到了西苑内部。

他们从水池边缘爬上岸,浑身湿透,在清晨的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赵煜的嘴唇都紫了,伤口处的麻木感正在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剧烈的、一跳一跳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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