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梅笺暗探侯门事(1/2)

苏氏离开后,暖阁内的烛火跳跃不定,将墨兰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她指尖仍残留着苏氏掌心的余温,心中的惊涛骇浪却已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强行压下。她太清楚,此刻恐慌是最无用的情绪,稳住内宅才是当务之急——大房与三房积怨已久,庶长子一脉向来觊觎嫡系产业,而春珂与大房的旧隙是公开的秘密,若有人趁乱挑拨,让春珂倒向大房,三房内部必生大乱。

“周妈妈,”墨兰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悄悄去一趟,把宁姐儿、婉儿、疏姐儿、曦姐儿都唤到内室来,还有除了春珂的几位姨娘,也一并请来。切记,动静要小,别让外院的人察觉异常。”

“是,夫人。”周妈妈见墨兰神色凝重,不敢耽搁,立刻躬身退下。

不多时,内室的门被轻轻合上,门窗紧闭,隔绝了外界的风雪与声响。屋内点着数支红烛,烛火摇曳,映照着一张张不明所以的脸。宁姐儿穿着月白棉袄,小脸紧绷,显然已察觉到气氛不对;婉儿紧紧挨着姐姐,眼神怯生生的,双手攥着衣角;玉疏(闹闹)难得收起了往日的跳脱,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芙蓉、碧桃、秋江三位姨娘更是面带不安,互相交换着疑惑的眼神。

墨兰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面色凝重如铁,没有半句迂回寒暄,直接言简意赅地将事情和盘托出:“今日召你们来,是有件大事告知。晗爷至今杳无音讯,连随从车马都没了踪迹。目前二房昭爷已带着护卫去追寻,家族也发动了人脉帮忙打探消息。”

她刻意略去了梁夫人“肩挑两房”的安排——那是保障她们母女的最后底牌,过早泄露,反而可能让人心浮动。

“什么?!”

消息如同惊雷炸响,内室瞬间陷入一片死寂,随即响起低低的抽气声。宁姐儿吓得小脸煞白,手中的帕子被攥得皱成一团;婉儿更是直接缩到了宁姐儿身后,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满是恐惧;玉疏也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却没敢发出声音。姨娘们面面相觑,脸上血色尽褪,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惶惑。

“事情尚未明朗,外间如何应对,有老爷和母亲做主,轮不到我们内宅妇人置喙。”墨兰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威严,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三位姨娘身上,语气陡然加重,“但府内之事,我要你们记住一件事——此事绝不能让大房那边知晓得太详细,尤其是,绝不能让他们有机会联系上春珂!”

三位姨娘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大房与三房的矛盾由来已久,庶长子梁曜一直对梁晗的嫡子身份心怀不满,暗中较量从未停歇。而春珂当年能进侯府,背后便有大房暗中推波助澜,这点,三房上下心知肚明。

林苏(曦曦)站在墨兰身侧,安静地观察着众人的神色。她看到,几位姨娘脸上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茫然,以及对自身未来的隐隐担忧,而非对梁晗安危的深切焦虑,更谈不上对墨兰指令的深刻理解。她们早已习惯了在后宅争斗中随波逐流,只想着明哲保身,却未必能看清这背后可能引发的家族倾轧——一旦三房失势,她们这些无子嗣、无强援的姨娘,便是最先被牺牲的棋子。

于是,在墨兰话音刚落的寂静中,林苏向前迈了一小步。她没有看墨兰,而是用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姨娘们,声音清脆如冰凌敲击玉石,字字清晰,直戳要害:“姨娘们或许觉得,父亲失踪,是主子们的大事,与自己不相干。甚至觉得,无论父亲能否回来,母亲和我们姐妹是正经主子,总能有条活路。”

她顿了顿,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像两把出鞘的尖刀,刺破了温情脉脉的表象:“可你们想过没有?一旦这件事被大房利用,借此发难,搅得家宅不宁,甚至……父亲真的回不来,这侯府将来是谁做主?”

“到那时,母亲和我们姐妹,或许还能靠着盛家外家的势力、靠着宗法规矩,勉强维持体面。“可你们呢?没有子嗣傍身,没有强有力的娘家支撑,你们会是什么下场?运气好的,被新的主母发嫁出去,可离了侯府的庇护,你们能嫁个什么人家?运气差的,被随便找个由头发卖出去,或是扔到荒僻庄子上自生自灭,你们手里那点体己银子,能保你们几日安稳?”

这番话,如同寒冬腊月里的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姨娘们瞬间打了个寒颤。她们脸上那点事不关己的漠然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她们太清楚自己在这深宅大院里的卑微地位了,不过是依附男人生存的浮萍,一旦失去梁晗这个靠山,又遇上三房失势,等待她们的,必将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墨兰立刻抓住时机,接过林苏的话头,语气冰冷而现实:“曦姐儿说得没错!就算我念在往日情分,最后给你们一笔遣散费,让你们各自离去,你们也该掂量掂量。”她冷哼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那点银子,够你们置办一份像样的嫁妆,风光再嫁吗?够你们下半生衣食无忧吗?别做梦了!离了永昌侯府三房,你们什么都不是!”

最后这句话,像重锤般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震得她们心神俱裂。

一直沉默的秋江猛地抬起头,她想起了自己在盛府时见过的那些失势姨娘的下场——被发卖到偏远地方,终日劳作,受尽欺凌,最后悄无声息地死去;也想起了自己曾经背叛墨兰后,那段惶惶不可终日、随时可能被发卖的日子。一股寒意从心底窜起,混杂着屈辱与恐惧,让她瞬间红了眼。她猛地啐了一口,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狠厉与决绝:“哪个黑心烂肝的要是敢在这种时候吃里扒外,勾结大房祸害咱们三房,我秋江第一个不答应!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过!”

她环视着剩下的姨娘们,眼神凶狠如狼,带着一丝同归于尽的狠劲:“都听见夫人和四姑娘的话了?都把皮绷紧点,眼睛放亮些!往后谁要是敢有半分别的心思,不用夫人动手,我先撕了她!”

芙蓉和碧桃也被这气氛感染,脸上的恐惧渐渐转化为求生的决绝。她们好不容易在三房站稳脚跟,攒下了些体己,过上了几年安稳日子,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化为泡影。两人连忙上前一步,对着墨兰深深福了一礼,语气急切而坚定:“夫人放心!奴婢们晓得轻重,绝不会糊涂到勾结外人!”“大房那边若是有人来打探,我们定然一口回绝,绝不多说一个字!更不会让他们有机会联系上春珂姨娘!”

其他姨娘们也开始纷纷表示忠心。

看着瞬间同仇敌忾、被利害关系牢牢绑在一起的众人,墨兰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稍稍落地。她看向身边神色平静的女儿,眼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这孩子,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用最直接、最戳人心窝的方式,解决最棘手的问题。威逼利诱,直击要害,远比空泛的告诫有效得多。

人心可用,只要找准了软肋。

“好。”墨兰沉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许,“既然都明白了,就各自留心。往后府里的人来人往,都要仔细盯着,尤其是对外传递消息的渠道,绝不能出半点纰漏。庄子那边,我会另外安排可靠的人盯着春珂,你们无需操心,只需管好自己的嘴,看好自己的人。”

“是,夫人!”众人齐声应道,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众人神色各异地退了出去,内室再次恢复了安静。烛火依旧摇曳,却仿佛比刚才明亮了几分。一道无形的、紧绷的防线,已经在三房内部悄然建立起来,将可能的内患牢牢隔绝在外。墨兰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寒风夹杂着雪沫子涌入,却让她更加清醒——外有寻找梁晗的各方力量,内有凝聚一心的防御,这场危机,她必须撑过去。

烛火摇曳,映着女孩们泪痕斑驳的脸。宁姐儿到底是长姐,对梁晗尚有几分血脉相连的依恋,听闻他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那点强撑的镇定终于崩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头扑进墨兰怀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瞬间浸湿了墨兰胸前的衣襟。

婉儿本就胆小,被姐姐的情绪一感染,又见母亲神色凝重如铁,再也忍不住,抽抽噎噎地跟着哭了起来,小手紧紧攥着宁姐儿的衣袖,哭得身子都微微发颤。连平日里最没心没肺、天塌下来都能先笑两声的玉疏(闹闹),见两个姐姐哭得伤心,也扁了扁小嘴,金豆子似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却还不忘偷偷用手背抹脸,一副既委屈又茫然的模样。

一时间,屋内充满了女孩们压抑又悲伤的哭泣声,与窗外寂静的风雪形成鲜明对比,听得人心头发紧。

墨兰搂着宁姐儿和婉儿,感受着怀中小女儿们的颤抖,心中酸楚难言。她既担忧梁晗的安危——那毕竟是她的丈夫,是这一切的根源,也为女儿们这飘摇未知的前程揪心。她们都是金枝玉叶的侯府小姐,本该有安稳顺遂的人生,如今却要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笼罩。她轻轻拍着她们的背,一遍遍地说着“别哭了,会没事的”,可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安慰苍白无力。

然而,这悲伤的共鸣并未持续太久。宁姐儿和婉儿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啜泣,只是肩膀还在微微起伏。闹闹本就哭得不甚走心,眼泪来得快,去得也更快,她抹了把哭得通红的脸,忽然发现站在一旁的林苏(曦曦)异常平静——既没流泪,也无悲色,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清澈而冷静,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看着她们哭泣。

闹闹歪着小脑袋,带着浓重的哭腔,好奇地问道:“曦曦,你……你怎么不哭?你不担心爹爹吗?”

这话像一根细针,刺破了屋内弥漫的悲伤氛围。宁姐儿和婉儿也停下了啜泣,抬起泪蒙蒙的眼睛,看向林苏,脸上带着些许疑惑。

林苏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姐姐们泪痕斑驳的脸,又看向墨兰眼中复杂的神情,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却字字清晰,陈述着一个无奈而残酷的事实:“我和他不熟。”

短短五个字,像一块寒冰,瞬间让屋内残余的哭声彻底停滞了。

闹闹愣住了,眨了眨还挂着泪珠的眼睛,小脑袋瓜里开始努力回想与“爹爹”相关的记忆。爹爹……爹爹好像确实很少来她的院子,一个月能见到一次就算不错了。也就是逢年过节,或者她们生辰时,会象征性地过来坐一会儿,赏些金银首饰、笔墨纸砚,说几句场面话。印象里的爹爹,总是来去匆匆,身上带着外面脂粉或酒气,对她们说话也多是考问功课,或是训诫“女子要端庄”“不可顽劣”,那份父女间该有的亲近与疼爱,实在是谈不上。

这么一想,那点因“父亲”这个身份而本能生出的恐惧和悲伤,似乎也淡了许多。闹闹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嘴巴一抿,也闭上了嘴,不哭了。

宁姐儿和婉儿也陷入了沉默。她们比闹闹年长些,对父亲的疏离感受得更深刻。宁姐儿想起自己每次主动去给父亲请安,总是被他身边的丫鬟以“老爷忙”为由挡回来;婉儿想起自己小时候想扑进父亲怀里,却被他下意识地避开,说“女孩子要稳重”。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此刻一一涌上心头,让她们刚刚涌起的悲伤,像被戳破的水泡,迅速消散,只剩下一种淡淡的失落。

一种更加沉重、更加真实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开来。孩子们对父亲疏离的认知,比任何安慰或指责都更深刻地揭示了梁晗在这个家庭中的缺席。他是名义上的父亲,是支撑这个家的顶梁柱,却从未真正走进过孩子们的心里。

墨兰看着瞬间安静下来的女儿们,看着曦曦那过于早熟冷静的脸庞,心中百味杂陈,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无奈的叹息。这声叹息里,有对梁晗的失望,有对生活的感慨,也有对女儿们的心疼。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将心中的情绪强行压下,把注意力拉回到眼前最紧迫的现实——悲伤无用,唯有解决问题,才能护住女儿们的前程。

“好了,都别哭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努力维持着镇定与威严,目光落在宁姐儿身上,语气凝重,“宁姐儿,你开年便要入宫陪伴太后,这是早就定下的大事,关乎你的前程,更是……更是我们三房的脸面,万不能因家里的事受到影响,失了仪态,乱了心神,知道吗?”

宁姐儿抬起泪眼,看着母亲眼中的期盼与担忧,懂事地点了点头,哽咽道:“女儿……女儿明白。女儿定不会让母亲失望,也不会丢了三房的脸面。”

一旁的婉儿连忙拉住姐姐的手,带着未褪的哭音,急切地表态:“母亲放心,姐姐的事要紧。往后姐姐安心准备入宫的事宜,院里的杂事、姐姐的衣物首饰,我都会多多帮着打理,绝不会让姐姐分心的。”

看着婉儿那努力想要承担责任、却依旧带着稚气的模样,墨兰心中更是一痛。这孩子,总是这么懂事,这么贴心,却也因此比同龄人多了几分沉重。她摇了摇头,语气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婉儿,你有心了。辛苦你了。”

烛火依旧摇曳,映着墨兰眼中坚定的光芒,也照亮了这风雨飘摇的三房。

翌日清晨,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将永昌侯府笼罩在一片压抑的紧张氛围中。昨夜的惊惶虽被强行压下,如同冻结在地表的冰层,可底下的暗流仍在无声涌动——洒扫的仆妇们脚步放得极轻,说话也只是唇齿微动,连檐下的雀鸟都似察觉到异样,敛了往日的聒噪,只偶尔发出几声低低的啾鸣。

就在这沉凝的气氛里,门房捧着一个描金漆盒,脚步匆匆地走进正厅,神色带着几分迟疑与谨慎:“老夫人,二夫人,三夫人,韩国公府派人送帖子来了。”

梁夫人抬手示意他呈上,漆盒打开的瞬间,一张制作精美的花笺映入眼帘。笺纸是上好的薛涛笺,染着淡淡的梅香,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邀请,措辞雅致,邀梁家女眷及姑娘们三日后过府参加梅花宴。

梁夫人捏着那张轻薄的花笺,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她抬眼看向站在下首的苏氏和墨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冷意:“韩家……倒是会挑时候。”

这话像一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涟漪。韩国公府与永昌侯府素有来往,却算不上顶亲密的世交,平日里也只是逢年过节互相送些礼,偶有宴席邀约,多是礼节性的往来。可在这梁晗刚刚失踪、消息被严密封锁的节骨眼上,这份邀请来得太过巧合,由不得人不多想——是真不知情,单纯想趁梅开时节办场风雅聚会?还是早已听闻风声,有意借着宴席观察梁家的反应,打探虚实?

墨兰的心也瞬间提了起来。按规矩,身为侯府嫡媳的她本该出席这类社交场合,撑住场面。可如今她心乱如麻,既要担忧梁晗的安危,又要坐镇内宅防备内鬼,还要为女儿们的前程筹谋,实在没有半分心力去应对那些贵妇们言语间可能隐含的机锋与试探。一个眼神、一句话说岔了,都可能被人捕捉到破绽,进而传出闲话,动摇侯府根基。

就在这沉默的僵持中,苏氏抬了抬手,神色平静地开口:“母亲,三弟妹如今需要坐镇家中,稳定人心,不宜外出抛头露面。这梅花宴,便由我带着婉儿、疏姐儿(闹闹),还有曦姐儿去吧。”

梁夫人看向她,眼中带着一丝询问。苏氏继续沉稳地分析道:“婉儿和疏儿年纪小,性子又单纯,带出去只当是让孩子们散散心、赏赏梅,不会引人过多注意。曦姐儿虽年纪不大,但心思通透,察言观色的本事不输成人,有她在旁边帮衬着,我也多个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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