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深宅悟命生抗争(1/2)
回到永昌侯府自己的院落,墨兰第一件事便是摒退了所有伺候的丫鬟仆妇,只留下一片属于自己的静谧天地。她快步走到摇橹边,小心翼翼地将曦曦从柔软的锦被中抱起,紧紧搂在怀里。小家伙温热的身体贴着她的胸膛,均匀的呼吸拂过她的脖颈,带来一股纯粹的暖意,仿佛能驱散她心中所有的寒凉与疲惫,让她从这小小的身躯里,汲取到继续前行的力量。
她抱着女儿,缓缓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望着窗外渐渐沉落的暮色。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橘红,庭院中的花木被镀上了一层金边,景致虽美,却难掩那份落幕的萧瑟。墨兰的心中,依旧回荡着在盛家看到的、听到的一切——柳氏强撑的疲惫,芙姐儿怯生生的笑容,长枫麻木的神态,还有那场寒酸得让人心酸的生辰宴。
她轻轻摇晃着怀中的女儿,动作轻柔,像是在哄睡一个易碎的珍宝,声音里却带着一种物伤其类的凄凉与了然,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懵懂无知的婴孩倾诉心声:“曦曦,我的乖囡,你今日没见到你舅母柳氏……她年少时,在京中也是有名的才女。出身清流世家,家教严谨,听说在家中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娇娇女,上有兄长护持,下有姐妹相伴,无忧无虑,备受宠爱……那般光景,该是何等惬意,何等令人羡慕。”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遥远的、近乎怅然的羡慕,随即化为一声更深的叹息,消散在晚风中。“可偏偏……议亲时,因缘际会,许给了你舅舅。我原也只当是一场寻常的婚配,今日见了芙姐儿的境况,再细想柳氏平日里在盛家的隐忍谨慎,在公婆面前的小心翼翼,方才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她那般品貌家世,才情出众,若非……若非是长相随了她父亲,少了几分女子惯有的柔媚婉约,多了些书卷气的硬朗风骨,又怎会在议亲途中,被那更高门第的人家借故退了婚,最后……最后才让你三舅舅这般不成器的,‘接’上了手。”
“接”这个字,她念得极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藏着难以言喻的嘲讽与无奈。那样一个被精心教养、满怀憧憬的少女,本该有更好的归宿,却仅仅因为容貌不够符合世俗对女子“柔媚”的评判,便从云端跌落泥潭,不得不“下嫁”给一个无心进取、安于现状的庶子。从此,她的人生便被禁锢在盛家那偏僻的东小院里,在家族的边缘挣扎,连让女儿过一个体面生辰的底气都没有。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入墨兰的心底,让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她再一次无比清晰地看到,在这男尊女卑、以貌取人的世道里,女子的一生是何等脆弱,何等身不由己。命运完全系于父兄的庇护、门第的高低、乃至那虚无缥缈的容貌评价之上,自己毫无掌控之力。
而被墨兰紧紧抱在怀里的林苏(曦曦),听着母亲这充满悲悯与醒悟的低语,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柳氏……竟是因为这样荒谬的原因被退婚,才不得不嫁给了长枫?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愤怒在她胸中翻腾。若是在她原来的那个时代,柳氏这样的女性,受过良好教育,性格坚韧,行事有度,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拥有精彩的人生!她可以继续深造,追求自己的理想;可以拥有自己的事业,实现经济独立;可以自由选择志同道合的伴侣,不必依附于任何人。长枫那样不求上进、毫无责任心的男人,放在婚恋市场上,根本不配与柳氏相提并论!
这该死的封建社会!它就这样轻飘飘地,以“容貌不够柔媚”这样荒唐的理由,折断了一个优秀女性可能拥有的所有翅膀,将她禁锢在这令人窒息的深宅牢笼里,耗尽一生的才情与光阴,只为了迎合那腐朽的规矩与世俗的眼光。
林苏能清晰地感受到墨兰怀抱的力度,那里面有对柳氏的不平,有对自身命运的恐惧,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听到墨兰在她耳边,用更低沉、却更坚定的声音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曦曦,我的儿,你看到了吗?这就是女子的命,一步踏错,便是满盘皆落索,再无翻身之力。娘绝不会让你的将来,也受制于此!娘要让你,让你的姐姐们,都拥有足够的底气和实力,去面对这世道的风风雨雨,去抵御那些不公的评判。谁也别想……谁也别想轻易决定了你们的命运!”
这一刻,墨兰心中的野心,不再仅仅是为了在侯府争宠,为了求得一份体面与尊荣,而是升华成了一种更为深沉的、想要打破某种宿命的抗争。她从柳氏的悲剧里,看到了所有女性共同的困境,也更坚定了要为自己女儿们闯出一条不一样道路的决心——一条不必依附他人、不必看人脸色、能够自己掌控命运的道路。
林苏(曦曦)在母亲温暖而坚定的怀抱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夜色渐浓,屋内点起了烛火,暖黄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房间。周妈妈伺候墨兰卸下满头珠翠,一边拿着桃木梳子轻柔地为她通头,一边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脸上带着笑意,轻声禀报:“大娘子,今儿个三姑娘和四姑娘在夫人的正院,可巧遇着老爷下朝回来了,还带着二爷家的大哥儿锦哥儿也过去了呢。”
墨兰正对着铜镜自照,看着镜中自己略显疲惫却依旧端庄的面容,闻言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她从铜镜里看向身后的周妈妈,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只像是随意问问:“哦?大哥儿也去了?他瞧着如何?”
周妈妈脸上的笑纹更深了些,话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奉承与生动的描述:“哎呦,大娘子您是没瞧见,到底是咱们侯府的嫡长孙,那规矩真是极好的!小小的人儿,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见了祖父祖母,一套礼仪行下来,周全得体,一点儿差错都没有。说话也清晰利落,夫人问他读了什么书,认了多少字,他都能有条有理地答上来,虽还带着孩童的稚气,却已有了几分沉稳大气的模样,一看就是将来能成大事的。”
她顿了顿,又绘声绘色地继续说道:“最有意思的是,咱们三姑娘正拿着夫人赏的栗粉糕吃得欢,嘴角、鼻尖都沾着糕粉,活像个小馋猫。那圭锦哥儿瞧见了,竟也没像寻常孩子那样眼馋吵闹,反是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小荷包里,掏出一块用细纸小心翼翼包着的芝麻糖,规规矩矩地走到三姑娘面前,轻声说:‘妹妹,这个给你吃,甜。’”
墨兰听到这里,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周妈妈笑得更欢了,接着说道:“咱们三姑娘也是个憨直的,接了芝麻糖就咧嘴笑,还把自己啃得乱七八糟、沾着口水的栗粉糕往圭锦哥儿手里塞,嘴里含糊不清地嚷着‘哥哥吃!哥哥吃!’,可把老爷和夫人都逗乐了,连带着旁边伺候的人都忍不住笑了。那圭锦哥儿也没嫌弃,还真就接了过去,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一举一动都斯文得很,半点没有架子。”
墨兰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极轻地点了点头,淡淡地说了一句:“大哥儿倒是个懂事知礼的。”
周妈妈觑着墨兰的脸色,见她似乎并不反感,又补了一句:“老爷瞧着那模样,心里可是欣慰得很,还当着众人的面夸了一句‘兄友弟恭,方是家宅和睦之本’,语气里满是对圭锦哥儿的喜爱与期许。”
墨兰没有再说话,只是对着镜子,慢慢地将一枚温润的羊脂玉簪插回发间。烛光映照下,那玉簪泛着柔和的光泽,却照不进她眼底深处的思绪。
周妈妈识趣地闭上了嘴,不再多言,专心致志地做着手上的活儿,屋内只剩下梳子划过发丝的轻微声响。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墨兰平静无波的脸,眉梢眼角依旧是那副温婉端庄的模样,唯有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思量,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未掀起巨浪,却在心底激起了层层涟漪。
梁圭锦……
这个名字在她心中反复盘旋。嫡长孙的身份,聪慧知礼的性情,懂得友爱姐妹,小小年纪便已初露头角,深得祖父祖母的喜爱与寄予厚望。他无疑是侯府未来的核心人物,是家族传承的希望所在。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